儒家傳統文化強調的“光宗耀祖”和“出人頭地”的“成功”

作者:沈睿
來源:蕭蕭落木

幾年前我在上海某大學裏聽課,聽他們的對外漢語教學的聽力課。我的目的是觀察他們的教學法。考察結果是彙報給我那時所在的美國學校,葛底茨堡學院,報告我們考察的近十所大學的對外漢語教學的水平和我們對這些項目的意見。同行的人大多不懂漢語,所以我的聽課,對做決定有重要的分量。

在這堂課上,老師要學生聽了兩個故事,然後回答問題。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坐在那裏,看那些學生。這些學生是從世界各國來的,有美國的,也有歐洲的,也有亞洲的。這堂課上得,根據我的標準,是失敗的,學生們顯得懶懶散散的,課堂的氣氛不好。當然,中國是以“教師”爲主的教學法,美國這裏新的教學法講究以學生爲主,這大概也是造成課堂氣氛被動的根本原因。學生被動地聽。

這堂聽力課,對我震動很大。不是課上的氣氛讓我震動,而是聽力的內容讓我震動。整堂課只聽了兩個故事。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賣烙餅的,講的是臺灣某個買烙餅起家的人,少年的時候給烙餅店打工送烙餅。送烙餅到人家的時候,很多人很看不起他。他在羞辱中成長,咬牙吞掉羞辱和苦難,下決心自己將來開一個大的烙餅店,最終他實現了夢想,成了“烙餅王”。另外一個故事,講的是中國某個非常有錢的人怎樣淘了“第一桶金”的故事。這個人在什麼地方借了錢,買了很多東西,怎樣倒賣,怎樣辛苦,終於淘得第一桶金,後來成爲億萬富翁。

我坐在那裏聽這兩個故事,看着這些頭髮皮膚顏色各異的青年在那裏回答問題。我的頭腦裏先把這兩個故事總結了。這兩個故事,一個是韓信胯下受辱最終出人頭地的故事,一個是怎樣利用環境和他人出人頭地的故事。兩個故事都是講出人頭地,出人頭地就是成功。成功的標誌就是掙了很多錢,成了有產業或有錢的人。離開那個教室的時候,我納悶那些外國學生在想什麼, “成功就是有錢”這樣的赤裸裸的概念他們怎樣接受。我這樣想着,有點逃那個教室一樣,匆匆地走出來。不知爲什麼,這個教室裏提倡的“成功”讓我非常壓抑,讓我逃跑,讓我意識到中國文化的惡劣的一面,勢利眼的一面,我對這樣的勢利眼根本格格不入。

這堂聽課經驗如此深入地刻在我的頭腦裏,觸發了我對中國文化對“成功”的迷戀的思考。幾年來我一直想寫這個小事,想談談中國文化對“成功”的專一的瘋狂。其實我前半生都是聽這樣故事長大的,所謂成功的故事,卻從來沒有像在那刻那樣深刻地,幾乎是刺痛地感到中國社會的“拜成功狂”和“拜金狂。”中國社會裏,到處都是躊躇滿志的要成功要有地位的人。

兩三年前看張愛玲的《小團圓》,裏面說到主人公在鄉下看戲,看戲裏的人生,二美三美大團圓的金錢名利美女的成功,感嘆說:“這些人都是數學上的一個點,只有地位,沒有長度闊度”,而自己,“穿著臃腫的藍布面大棉袍的九莉,她只有長度闊度厚度,沒有地位。”我忍不住合卷坐在那裏,想,原來我跟張愛玲的感觸一樣啊。我看那些成功的人,也是隻有地位,卻沒有生命的長度闊度,因爲如果生命的一點都集中到了“成功”上,集中到出人頭地,比別人高一等的地位上,生命的長度闊度厚度呢?

出人頭地是中國傳統儒家文化的思想支柱之一。中國的儒家傳統強調“光宗耀祖”和“出人頭地”,要成爲“人上人”,這成爲中國傳統儒生讀書發奮的根本動力。美國華裔虎媽的教育方式,也是這種思想的表達,是在美國的大發揚。我承認我很羨慕這種嚴格的教育方式,也許她的孩子真的能成爲“人上人”,成一個如她自己一樣住着非常豪華的大房子的教授。但是,我不羨慕她的生活方式,無論她住怎樣大的房子和開怎樣豪華的車。無論誰開着豪華的汽車和住着豪華的大房子,我都不羨慕。

只是如果全中國或美國的人,人人都要成“人上人”,誰會成爲人下人呢?我一直以爲這個世界很大,每個人的道路都不是非此即彼,互相推搡的,別人在前面你就過不去了。但是顯然我的認識有偏差。中國的傳統文化教育人們,你要是爬上去,就得把別人擠下來,這種總覺得別人礙事的感覺在中國的“出人頭地”的文化裏非常顯著,所以中國人才有對別人的本質的不信任。中國的誠信危機,哪裏是今日政治文化的產物?其實是中國文化本身的產物,已經有幾千年了。中國人不善於羣體合作,中國人的“人心隔肚皮“,誰都不相信,都是這種出人頭地,總覺得別人礙事的產物。

也許是跟這種文化對着幹的叛逆思想,我喜歡我的寶哥哥。寶二哥對那些見天就談上進成功的人離得比較遠,還把那些人稱爲“祿蠹之人”。“蠹‘這個字很有意思,一大堆小蟲子,在石磨下爬來爬去,怪膩歪的。正是這種人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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