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再看到女生因爲“剩女”掉眼淚了 01. 02. 03.

01.

以色列導演聚焦中國“剩女”的紀錄片《剩女》(Leftover Women),我終於看了。

片子不長,但很耐看。可以這麼說,在“剩女”被徹底污名化的今天,這部紀錄片會讓我們對“剩女”產生全新的認識。

“剩女”從來不應該指向具體的人,它更像是一個社會現象:城鄉、代際之間的觀念衝突,落在個體的命運頭上,化身爲一場又一場人生的戰爭。

邱化梅(音)是一位34歲的女律師,出生在山東濱州的農村,在北京打拼事業。在並不空閒的生活裏,她要花大量時間相親。

她去相親網站,負責接待諮詢的工作人員問她,你想找什麼樣的?她說,受過良好教育的,尊重女性的,比如說在家庭中家務分配……

工作人員馬上打斷她: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邱化梅:談過。

工作人員問:那遇到什麼問題嗎?

他不做家務,邱化梅說。

工作人員開炮了:我說話比較直,第一你不是美女,第二個你年齡真的很大了,覺得自己還很年輕都是自欺欺人的,如果你現在談戀愛最起碼要一年吧,再懷孕35歲、36歲,已經算高齡產婦了吧。

邱化梅問:假如我選擇不生育呢?

工作人員很驚訝地問:你會有這種想法嗎?

邱化梅:爲什麼不可以有啊?

工作人員:你覺得會有男生接受你這樣的想法嗎?

邱化梅:所以我開始說要男生尊重女性的想法啊。

工作人員:你現在是選擇單身還是婚姻呢?你還是希望走進婚姻,那你就不能選擇不生孩子呀。

這樣的話,邱化梅聽了無數遍了。我們也聽了無數遍了。

沒關係,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暫時生氣,轉眼會忘的。

可是,如果唸叨這些的是家裏人呢?

02.

邱化梅家裏四代同堂,她這一輩是五姐妹,不用多說,想要兒子,沒能如願。

姐姐留在老家,早早結了婚,養了兒子。她催邱化梅結婚,讓兒子管妹妹叫“光棍姨”,氣性來了對妹妹說,你再不找對象,村裏有個老光棍,你和她結婚算了。

邱化梅在北京的飯桌上說起這些,同桌女性直接開懟了:如果是我就罵得他們一輩子不敢開口,你真覺得他們這樣是爲你好嗎?

邱化梅的回答很微妙:家人是不對,但這反映了他們的憂慮。我不認同他們的觀點,但我有義務有責任去解決他們的憂慮。她甚至對同桌的女性說,你不要再對我家人有任何的批評,一點負面意見都不許提。

是不是很奇怪?

但是站在邱化梅的立場上,這種擰巴又說得通了。

邱化梅的家人對她並不差。農村家庭不富裕,但供她上學,供她喫穿,該花錢的地方,家裏沒有吝嗇過。這都是實打實的愛。

在祖輩和父母的眼裏,把小女孩拉扯大,看她結婚生子,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生流程,千百年間,從來如此。

真正的拐點,是女兒去了大城市,紮下了根,成爲了一個獨立女性。家人之間的愛還在,但對生活和幸福的理解,開始分道揚鑣。

紀錄片聚焦了一次邱化梅的回家之旅。

家人見到她特別開心。可坐下來聊了幾句,提到戀愛結婚,氣氛就變了。

父母問邱化梅,爲什麼不談戀愛?

邱化梅給問煩了,反問了一句:戀愛有啥好處啊?

父親:不是好處不好處,就是到年齡應該結婚,不然國家爲啥定法律啊?

邱化梅:婚姻法是爲了夫妻離婚的時候分財產有法律依據。

冷場。

奶奶:我最近生了場病,你要是結婚了,我(這輩子)就沒什麼操心的了。

邱化梅沉默。

姐姐:你不結婚,將來鬧個病鬧個災,誰照應你啊?不結婚,再幸福她也不叫幸福!

邱化梅實在忍不了,和武斷的姐姐吵了起來,還爆了粗口。

可是她就是在這樣的家庭裏成長的,她過去的人生不斷提醒她,哪怕披着不堪的外袍,甚至爬滿了蝨子,這也是愛。

沒有這些愛,就沒有她後來在大城市紮根的可能。

然而,大城市也改變了她,讓她知道以愛的名義綁架是不對的,情與理的分歧,就這麼盤根錯節地延展了。

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錯的,都覺得自己是爲了對方好,可結局就是一盤死棋。

邱化梅爲了讓家人安心,不是沒有努力。她去註冊相親網站,去線下的相親角。

有次她碰到一個代兒相親的老母親。得知她是律師之後,老母親嚇死了,說律師不能找,懂的法條太多,將來算計自己兒子怎麼辦。

還有一次,邱化梅有緣遇到了一個在北京生活的濱州老鄉。

兩個人條件相當,算是聊得來,男生也很誠懇。可談到未來,男生說,還是希望在家庭裏佔主導,邱化梅的臉色又黯淡了下去。

邱化梅的故事,我們都不陌生。

誰不渴望真愛呢?可現實卻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找到真愛的那份幸運。即便有,也要經歷波折與跋涉。在這個過程中,家庭、朋友、同事同學,我們身處的一切人際網絡,都會以善意的名義給我們施加壓力。

繃不住的,想應付的,就會去相親。相親固然會遇到真愛,大概率卻與愛情無關。它的本質是把鮮活的人切分成死板的數據、條件進行匹配。

比起冰冷的配對,更殘酷的是,在相親“市場”上,男女嚴重不對稱。女生的優秀程度遠比男生要高,遇到意中人的概率如此之低,想要成功,只能遷就。

真愛別談條件,即便談條件也難以匹配,這是今天所謂相親“市場”對女性最真實的殘酷。

現實如此,不戀愛、不結婚是完全理性的選擇。這時候,城鄉、代際的觀念衝突就來了。

03.

不只是邱化梅那樣的農村家庭。城市家庭也不能倖免。

29歲的徐敏是北京人,中國傳媒大學畢業,在北京廣播電臺做主播。用政治不正確的說法,這是很過硬的條件了。

她也一直在找,還會去參加成百上千人的相親大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接受被挑選被提問這樣的互動形式。

依然找不到。有些是她覺得條件不相符。有些是她看中了,被媽媽否決了。

她在相親活動遇到一個男生,外地在京多年,英國留學歸來,回家在飯桌上提了一嘴,爸爸說的竟然是:現在騙子那麼多,你別被騙了。

一方面,千方百計催你戀愛結婚。另一方面,萬水千山都不是適合你的人。這是鬧哪樣呢?

我聽過身邊很多單身女性講述父母的這種糾結,最後的結局是,她們寧願搬出來自己住,也不想聽父母自相矛盾的碎碎念。

徐敏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問她相親不得其法的根源,她說:媽媽的標準比她還高,決定權還能佔80%。從小媽媽就強勢,有一次,她在車裏因爲一個男生適不適合和媽媽大吵一架,媽媽勒令她停車,摔了車門就走。

說到這裏,徐敏忍不住哭了。

邱化梅也去找心理醫生。

醫生問她這些年的感受。她說:

不結婚就是個不正常的人,任何人都可以說你。我想過一種生活,就是沒有這種聲音,就生活就好了。就像中國女人以前裹小腳一樣,鞋子就是小那麼一號,你腳多大都得鑽到那個鞋子裏頭,對於那些心很小的女人,有個家庭就好,那穿上去還是挺舒服的,但對我這樣腳大的,喜歡到處亂跑的,對自己的人生還有很多夢想的,我就覺得自己的腳太大了,穿上去夾腳。

這些年的相親經歷讓她覺得,敵人太多了。

一方面要戰鬥,一方面要奔跑,但是敵人千軍萬馬,只能一邊戰鬥一邊撤退。我現在就因爲不結婚,過着一種逃亡的生活。

說到這些,邱化梅也哭了。

這是我看過關於相親描述得最真實也最精準的不安了。

是誰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是偏見,是狹隘,是自私,只不過有時候,它們包裹在愛的糖衣裏。

“剩女”這種本不該存在的詞彙背後,不是簡單的是非題,用輕率的贊同或反對來表態是無意義的。

當我們試圖消解它的時候,首先要弄清楚,爲什麼人人都知道這樣不對、不好,卻依然逃不出它的牢籠。只有理解這一點,才能找到那把脫身的鑰匙。

“剩女”絕對不只是個人的婚戀故事,它更多是代際觀念、城鄉差異這類社會的結構性問題在個體身上的投影。

想改變這些,不在一朝一夕之間,只能反覆堅持並傳播正確的觀念,寄希望於大環境的改變。

好在,可見的當下,一切已經發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記錄、討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用最舒服的方式來安排自己的人生,哪怕這些舒服背後都有難與人言的苦衷與代價,他們願意支付。

紀錄片的最後,邱化梅決定去法國留學,且被錄取了。

臨行前,那個讓孩子喊她“光棍姨”的姐姐問她:“錢夠嗎?不夠給你點錢?”

那個抱怨她不結婚致使自己臉上無光的老父親,萬般不捨中蹦出一句,你給我爭光了。

邱化梅和他們擁抱,揮別,踏上了異國的旅程。

這是最好的結局吧,還有愛,愛也沒有太多的機會變異,大家都在不完全滿意的前提下,以愛之名從要挾變成了妥協。

結婚與不婚從來不是對立的,不婚未必不幸,結婚未必幸福,沒有哪個高人一等。幸福的道路有千千萬,希望我們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條。

如果有女生願意,真的不要再讓她們因爲“剩女”這兩個字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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