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场(九)

离着农历新年不过还有半月的时间,本该热闹非凡的十里洋场此时寂静得可怕。张公馆里,赵四小姐张罗着让佣人做了一席饭,轻轻也在。

张少将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今儿晚上算是提前过新年。赵四小姐尽力想要氛围不那么沉重,但只要一想到将将新婚就要遭受如此未知的离别,她一颗心便怎么也活跃不起来。

三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得知张少将要去前线,轻轻心里是佩服他的,这个节骨眼上,拼命守义的有,敛财逃亡的也不少,总之他算是一个军人。

轻轻倒酒敬他一杯,张博衡欣然接受,碍着赵四小姐的面,他倒也没多余的言语。

晚上张博衡亲自送轻轻回公寓,路上他问轻轻还记不记得她是怎么救他的,轻轻点头。

张少将眼里含光似在回忆,“如今还能记起你当时和那群美国人周旋的样子,从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哪里是什么聪明,不过就是生活。”说来她个他的交际也是从那里开始的,轻轻知道当时美国人在满别墅的找他,也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少将,而她救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能够好好地生活本就是一种智慧。”张博衡将旁边的皮箱拿过来交给轻轻:“论学识婉君比我俩都强,但若论如何生活,那么我和婉君都不如你。洋场已经不适合留人了,这里边的东西你仔细着用,我走后你就和婉君去美国。”

轻轻摩挲着手底的箱子,一时间无言,这般事情实在不是她所认知的那个张博衡该做的。

过了半响,她问:“那你了。”

张少将闻言竟低低地笑出声来,他讲:“自打我逼你嫁给我后这算是你第一次关心我吧。”

轻轻不理会他。

“轻轻,我从来不后悔过逼你嫁给我。”

轻轻擡眼看他,眉眼该是任性却坚定。

临别前,张博衡跟她讲,安心去美国等他,轻轻颔首说好。

张博衡走后,赵四小姐央求轻轻去张公馆和她一起住,轻轻仔细想过后答应了。

两个女人每日变着法打听外边的消息,往日里来搓麻将的太太现在几乎都在为如何去香港去美国避难,轻轻有意无意地注意着。

除夕夜,赵四小姐觉得寂寞便让佣人们一起过年节,佣人们刚开始还拘束后来放开了便天南地北地讲近来的大小事。

“世道不好,有钱的都往外跑,听说最近俞家那位最近在变卖家产,这瞧着又是一个忙着逃命的。”

“呸!你知道个什么!那是俞家的小少爷扬言要将家产都捐给前线才变卖的。”

“你说个屁,我昨儿个才从俞公馆那边听到他们都要被遣散了,俞家的老爷夫人都要去美国了,行李都收拾好了!”

众人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赵四小姐看轻轻不算欢喜便由着下人继续,拉着轻轻回房间。

她琢磨着自己该跟轻轻讲点什么,好让她不必一直想着烦心事。

不想她还没开口,轻轻便拉着她说:“婉君姐姐,我想我们也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前线的战情不容乐观,张博衡也是久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合计?”赵四小姐一时间愣住。

“少将走前托我交给婉君姐姐一些东西。”轻轻把张博衡留下的东西取来,那不大的箱子里有不少金条和美金,以及一些文件身份证明,轻轻知道张博衡将这些东西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她带赵婉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赵四小姐不是愚笨之人,眼见这箱子里的东西便已经明白了轻轻的意思。她把盖子合上,“我不想走。”

轻轻早料到这番情形,细细跟她讲张少将的用心,苦口婆心费足了口舌才让赵四小姐勉强点了头。

离开的时间确定在正月初七,也就是一周后。

轻轻在张公馆安心待着,这两日战争的感觉愈发明了,空中不时飞过去的战机让人心惊胆战。

轻轻没想到俞和笙会来张公馆找他,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凛冬季节百花凋零,唯有那墙角几树红梅发得正灿烂,轻轻敲着俞和笙,消瘦不少,成熟许多,眉眼风骚褪去,他是俞家未来的顶梁柱。

“听说你给前线送了不少东西。”轻轻捂着汤婆子,神情闲适,似是好友闲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你教我的。”俞和笙低低地说,像是在回忆什么快乐的事。

“说你傻你还不认,说你老实你又还有几分心思。”

“我不傻。”俞和笙反驳,这让他有一种回到最初的错觉。

“你是不傻,知道给自己留点老本多条退路。”明面上把俞家的钱捐出去这种事绝对不会是俞泰恒会做出来的事,初代的民族资本家多多少少缺了长远的格局,既不是俞泰恒那这事就只能是俞家的独苗苗留英回来的小少爷做的决定。

俞和笙只把轻轻的话当做在夸赞自己,他想靠拢轻轻却被轻轻用眼神打住,他心里好一阵失落:“只要你想,我会是你的退路。”

轻轻擡眸扫过他的眉眼,过了良久说道,“我有丈夫,丈夫才会是我的退路。”

俞和笙的痛苦从眼里滔滔不绝地流露出来,让人觉得他比这寒冬跟孤独。

他不再顾及轻轻的阻止,上前用力地抱住她,轻轻被迫把手从汤婆子里边掏出来,剔透晶莹的玉镯也就这样落进了俞和笙眼里,他这才感觉自己的心暖和点。

轻轻推开俞和笙,退开一步远,如今终究身份有别,他有了俏佳人,她也作他人妇,不该逾越的。

俞和笙自然是没这种想法的,他只会为了轻轻推开他而伤心。不过他大概能摸准轻轻的心思,忍住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将一张船票放下:“无论如何要来找我好吗?”

“找你然后呢?”轻轻几乎是下意识就问出来。

“我们一起离开。”俞和笙想也不想就回答。

“离开?和你以及你的妻子么?”男人在解决女人的事情上总是这样单纯,以为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未来就会一片光明。

俞和笙被问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答:“我现在不能不管她的。”

但是你可以不管我,轻轻心里这样想。

“我知道的。”轻轻并不想为难他,其实对于俞和笙对宋雨眉负责这事情来看,说明他作为丈夫并不差,“我会考虑的,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你不送我?”俞和笙有点委屈。

“我要仔细看看你的船票。”

俞少爷勉强算是被安慰了,看看轻轻手上的镯子再看看她手中的船票,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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