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宿舍的那幫人(六)

​和正常大學不一樣,我們音樂學院沒有那麼大的操場,大家對體育也不是很感興趣,有的系更是命令禁止一些球類的運動。所以,我們經常活動的地方除了網吧就是琴房。琴房是個溝通感情的好地方,五六平米的面積裏,關上門,用譜子擋住門上的小窗口,兩個人就像是在賓館開了間房。

琴房樓儘管有十五層,但數量還是有限的,所以我們一直都是兩個人輪流共用一個琴房。那時我們很希望自己會和一個女孩共用,即便不能和她一起進進出出,也可以在獨自用琴房的時候聞一聞人家留下來的清香。而我卻被分到和班主任共用一個琴房。馬老師是我們民樂系的鋼琴伴奏,臉上常年掛着一對黑眼圈,女生們親切地稱他爲熊貓。

大二的一天,我站在琴房樓下,仰起頭打眼一瞧,嘿,我屋的窗戶開着,並且傳來一陣陣猛烈的砸和絃聲音,心想又得在門外等一陣子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排隊上廁所。可當我從電梯出來時,卻直接撞見了一瘸一拐的馬老師。他拍着我的肩膀說:快去用吧,我這就走!

我拎着琴想了半天,剛纔那麼猛烈,這回怎麼還殘了?剛走進琴房,隔壁的門開了,是大一嗩吶專業的學妹,我叫她小嗩吶。她站在我琴房門口低着頭挑着眼睛看了我一會,說:你想知道他是怎麼把腳給崴的嗎?

我回頭說:想啊。

她說:不告訴你。

我伸手把琴房門關上了,她又打開,說:還是告訴你吧。

我說:那你就快點。

她說:那你得答應我,讓我在你這待一會。

我又把琴房門關上了,這次附帶着她的一聲尖叫。原本雜亂無章響徹各種樂器的一層樓,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就剩下最遠處那扇門裏面還發出像放屁一樣的大提琴聲。趁其他琴房的人探出腦袋之前,我連忙伸手把她拽了進來。她說:你關門撞到我鼻子上啦!

我說:你小點聲,別人再以爲我把你怎麼地了呢!快點說,他是怎麼瘸的。

她說:他彈鋼琴彈的。

我說:彈鋼琴怎麼能把腳崴了?

她說:彈得太激動啦!

我說:再激動也是用手彈啊,頂多把手崴了。

她手舞足蹈地說:整個身子一點點往高音區挪,然後他突然一伸腿,像踩剎車似的去踩踏板,結果他可能忘了身子比剛纔往右了一點,只踩上了半個踏板,那個踏板被太多人踩過了,滑得不行,然後腳脖子就在地上拐了個彎...

她邊說,我邊腦補,然後又在鋼琴前情景再現了一次,覺得這是真的,因爲那個踏板表面亮得像塗了層油。我對小嗩吶說:行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回你的琴房練琴吧。

她把眉毛擰成了一團,老大不願意地說:你個大騙子!吱嘎——!

這個吱嘎聲,是他們嗩吶專業特有的音效,其實也不是“吱嘎”,因爲沒辦法用文字形容出來,那聲音就像是未成年的小鴨子捏着嗓子眼發出的聲音。這個音效來源於他們嘴裏常年含着的小哨片,我問過小嗩吶,爲什麼要這樣,不怕哪天嚥下去卡住嗓子嗎?

她回答說,人的口腔是孕育哨片最好的地方,溫度、溼度、壓力都特別到位,被嘴含過的哨片,吹出來的聲音又響亮又潤滑。有個師哥含的功夫就特別好,她的功夫還不到家,所以有時候會讓師哥幫她含。

我說,你打住,這小玩意還能交叉含啊?她說,那有什麼,都是爲了藝術啊。從那時起,我一見到她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她師哥的口腔,然後一個勁地往下嚥口水。而且他們嗩吶專業的人,走哪都提着自己的嗩吶,樂器倒是不沉,但那玩意散發出的都是口水的味道,我就更加難以接受,所以總想把她拒之門外。

小嗩吶其實挺受他們班男生歡迎的,有一個看臉就知道是老實人的男孩經常在琴房樓下等她,每次我和小嗩吶一起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總是在慌亂中製造偶遇的感覺,然後告別一聲就騎車走了。每次我都要叫住他,可小嗩吶卻一直攔着,說:我還沒跟你說完呢,還有件事特別有意思...

直到有一天,我告訴小嗩吶說我有喜歡人,她便不再說話,提着嗩吶跑回自己的琴房了。那天晚上我約了宿舍的幾個人一起去路邊燒烤攤喝酒,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隻小嗩吶。我問她,你幹嘛?她說,我也想喝酒。我說,這是我們宿舍的局,你回你宿舍喝去。可她不聽,非一路跟了過來。

等都坐下之後,宿舍的人愣了神兒,問我:帶家屬來噠?我說,什麼家屬,來借酒消愁的吧。酒一上桌,小嗩吶便舉起瓶子對着吹了起來,我連忙去搶,說:嘿嘿嘿,這不是嗩吶,別對瓶吹。宿舍的人說:嗨,你讓人家喝痛快唄,人家學管樂的肺活量大,肯定酒量也大。我心想也是,便沒再阻攔。

結果我們這剛下去三杯,小嗩吶那一瓶喝沒了,我便只好又叫了一瓶。新的一瓶還沒上來,就看小嗩吶一頭實實在在地砸到了桌子上,然後肩膀一塌,暈了過去。我和宿舍的人驚得一下子都站了起來,就像她砸到了一鍋湯裏面,我們就是那飛濺出來的湯汁。

阿濤揚手對我說:還等啥呢,趕緊帶回她宿舍去吧!

我看着剩下一桌子的燒烤,戀戀不捨地把小嗩吶扶了起來,艱難地帶她上了路。小嗩吶很瘦,也就不到90斤的樣子,但喝醉酒的人要比正常人沉很多,我又不想揹她,因爲我把她在後面把喫的肉串和啤酒一股腦順我衣領全吐進去。於是我只好兩手駕着她的兩隻胳膊,一步一步地以龜速前行。本指望她自己能走一走,可她卻完全處於暈眩的狀態,兩腳動也不動,只能在地上產生摩擦帶來的阻力。

就這樣,七八百米的距離,走到一半時就用了二十分鐘。等我們終於來到一個路口時,趁紅燈的功夫我打算休息一會,小嗩吶就像殭屍般直挺挺地靠在我的身上。就在這時,我又見到了那個經常在琴房樓下等她的男生,便開心地衝他不停地揮手,可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所以只喊着“喂!喂!”

就在我招手的時候,小嗩吶似乎有了些意識,可她還是站不穩,我又少了一隻手的支撐,她感覺到自己要摔倒時一把抱住了我,還是死死勒住的那種抱。我是又想推開她又不想讓她倒,再擡頭望向遠處,那個男孩已經無奈地轉身離開了。我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走了...

我只好像拖麻袋一樣把小嗩吶拖到了她的宿舍,期間我還回頭看了幾眼,她的兩隻腳硬是在路面上留下了兩條長長的拖痕。她們宿舍也都是熟人,還有我的同門師妹,見到我滿身大汗後,她問:師哥,你們倆幹什麼去啦?你把她怎麼啦?

我說:什麼我把她怎麼了,我們宿舍一起去的!

師妹說:什麼?一個宿舍一起?

我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快不行了,以後再說!

轉天,我按時來到了琴房,心想這回可以安心練琴了,沒想到隔壁的琴房門卻是敞開的。我伸頭往裏看,小嗩吶竟然一聲不響地坐在窗臺上發呆。

我說:你要幹嘛啊?把窗戶關上!昨天我可什麼也沒做啊。

她緩緩地轉頭看向我,緩慢到像上了發條的木偶,問:昨天怎麼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呢?

我看着她有點發腫的腦門說:你就沒感覺哪不對勁?

她說:腦門有點疼。

我瞥了一眼她的鞋,又問:你沒看看自己鞋底是不是薄了?

她一臉嫌棄地說:髒了,我還是頭疼,可能有點累了。

我說:嗯,沒錯,你需要休息,別吹了,過兩天就好了。

她說:我想好了,以後你就當我哥吧。

我說:這沒問題。

我和我的903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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