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過後,我們就後會無期了

我始終記得初三那年,我最要好的一個同學在課堂上給我傳了一張紙條,當時他剛剛和一個女孩表白失敗,我打開紙條,上面寫着:

都說青春是人生的雨季,可我卻在雨季裏痛哭流涕,如果風再大一點,我就將無法呼吸,分不清倒灌進鼻孔裏的是雨水還是淚滴。

我暗暗感嘆果然經過顛沛流離後才能鑄就一個詩人,可自己卻寫不出同等的語句來回答,只好特別俗套地抄了句歌詞: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不久後,他果然見到了彩虹,因爲他在追那個女孩的同時,另一個女孩竟對他產生了好感,人生初期的大起大落讓他在一個學期就都趕上了。

而我的彩虹整整比他遲了三年纔出現。

高三我參加完藝考後,離高考就還剩下三個月了。等我重新回到班裏時,各自的座位都已經調整得面目全非了。爲了更好的複習,我的死黨們被班主任分配到了教室裏的天南地北,每個活躍分子的身邊都安排了一個他們不熟悉的同學來做同桌。

我也不例外,我的新同桌竟然是一個兩年多時間裏幾乎沒怎麼交流過的女孩,可在我們共同上完第一節課之後,我就對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那種滋味怪怪的,說是相見恨晚,但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溝通,說是彼此默契,而我們又完全是兩種人。

我只是對她的一言一行都很好奇,看不見時,腦子裏就一直在想她在幹什麼,走到哪了,跟誰說話呢,上完廁所了麼。看見時,就又會刻意避開她的目光,只想靜靜地感受她離自己只有十幾釐米的距離的這種狀態,用餘光看她兩隻胳膊架在書桌上寫着筆記,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側臉,我乾淨的桌面上投下了她的影子,影子中一個小鼻頭時而翹起時而隱匿。她並沒有多美,卻讓我有些沉醉。

一個月後,我們已經無話不談了,她是個外表冰冷,內心卻火熱的女孩。我們擔心話說多了又會被班主任調桌,所以就經常在書桌上寫紙條。爲此,我們還事先準備了一些習題的答案,作爲代罪羔羊。當老師發現我們傳紙條時,我們便把書本合上,等老師走過來伸手要紙條時,就把早已準備好的習題答案戀戀不捨地交給老師,待老師不屑地離開後,我倆就把頭埋在桌底下笑得口水四濺。

然而時光飛逝啊,眼看着高考倒計時的數字一天比一天少,我忍不住想對她表白,可心裏又沒底。我看着平日裏我們寫的那些紙條,腦子裏又想出了一招。

那天放學回家後,我找出了一個嶄新的筆記本,把它輕柔了幾下,中間又撕掉了幾頁,用現在話講,就是做舊。然後我又用幾根不同色號的筆開始寫日記,把這一個月和她相處的心情都補上了。過程雖然是作假,但裏面的感受都是真真的。

轉天,我趁她不在時,特意把日記本夾在了我倆的一堆書裏面,上晚課前,我偷偷地在教室後門的窗戶上往裏面瞧,發現她正埋着頭翻看我的日記本。等同學們大多回到教室後,她又把本子塞了回去。

晚課開始後,她又給我寫了紙條,說有些事是漂浮不定的,即使是好事,也可能馬上就面臨着別離。

我明白她在說高考,我們相遇的時間確實不太湊巧,可當時在我眼中,高考似乎是件不起眼的小事。於是我說,就算有一半的機率會痛苦,那也比百分百沒嘗試過強。

她撕掉了紙條,無奈地搖了搖頭。放學時,我把她的MP3借來了,說用一晚上。那天我回家後就去廁所裏用MP3錄了一首《一生有你》,並在歌的最後說了旁白:如果人生註定會有遺憾的話,那我的遺憾就是在自己的雨季中沒有你。

第二天我把MP3還給了她,她問我都聽什麼了,我說,給你下了一首新歌,特別好聽,尤其最後。後來,我們逐漸開始變得親密,在一堂自習課時,我們那雙曾在無意間觸碰過無數次的手,終於有意地合到了一起。

我開始每天騎車接送她上學放學,週末一起去大學的自習室裏複習功課,累了就去湖邊的青石臺上背靠背坐着看風景,聊各自小時候的事,我還對她講了初中同學的那首詩,她也問過我那本日記是不是一天晚上寫出來的,我說你就當成是我一個月寫的吧。

當然,我們聊得最多的還是未來。我們都是藝術生,那陣子我們都已知道自己和心儀的瀋陽院校無緣了,可單靠文化課成績又上不了一個一本的大學,於是她有了復讀的打算。我說好啊,咱們一起復讀,正好又能快樂一年。她說,你就知道快樂,復讀的話可不能光顧着玩了,以後考上一所大學了纔是真快樂。

我望着平靜的湖面,總覺得她想得太多,一年多漫長啊,先開開心心的不好嗎,整天胡思亂想真是沒必要。又一天,我們還一起坐車去了她準備要去復讀的學校,那地方可真遠,她說要是在這上學,你就不能每天接我了。我說這有什麼,我騎車賊快。她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最讓我詫異的是,在高考前半個月,我竟然收到了天津的藝考通過證。而她卻沒有收到任何學校的來信。

我們又坐到了那個湖邊,她一句話也不說,我只能在旁邊一直安慰着。很久後,她轉頭問,你決定去天津了?我說是啊,這個我沒法拒絕,我爸我媽這麼多年費了這麼大勁把我培養出來了,我不能浪費機會啊。

又過了很久,她說,那我也不復讀了,高考完我就去上班算了,可能等你畢業時,我都開了一家小店了。我說好啊,等我畢業回來了,和你一塊經營小店。她淡淡地笑了笑。

那年高考後,我就沒再見到她,就連高考的志願都是我給她填寫的。又過了半個月,她的手機也停機了。我只好去她家的樓下去等,等了一天也沒見到任何蹤影。

那時我和她的一個閨蜜還有聯繫,她沒少給我們當電燈泡,也經常在我們逃課時給我們通風報信,我問閨蜜她人去哪了,閨蜜說她不讓我告訴你,找個時間咱們見一下吧,我把一些東西給你。

閨蜜帶來的是我們曾經的照片,還有我送給過她的一些小飾品,還有那個MP3。我明白了她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而那天在湖邊她所說的畢業後的事情,都是一些泡影而已。

我徹底失去了和她的聯繫,帶着整個假期的苦惱,我來到了天津。後來我又從她閨蜜那裏得知,她並沒有糊塗到真的去上班,而是選擇了一所離家近的大學。

我在天津又認識了很多新同學,也對其他女孩產生過好感,可心裏卻始終放不下那個總是對我搖頭的她。而閨蜜也時常給我發一些關於她的短信,讓我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不知爲何,在大一的下學期時,她又主動聯繫了我,說她在那邊一切都好,只是感覺有些孤獨。我們用短信快樂地異地戀了一個學期,可當放假回家時,她卻又奇怪的失去了聯繫。

我又問閨蜜是怎麼回事,閨蜜只說她突然不想見到我了。於是,我又過了一個昏昏沉沉的假期,並把她的號碼刪除,甚至和高中同學也減少了來往。

又過了好幾年,我已經畢業工作了。有一天突然被加到了一個高中羣裏,第一個說話的就是那個我已經快忘掉的她。她說,閨蜜得了腦瘤,需要儘快手術,同學們都在湊錢。

那時我趕上自己的事業低谷,剛在一家公司辭職不久,又弄期貨賠了錢,沒幫上什麼忙,所以心裏面一直感到愧疚,等放假回家時也沒有臉面去參加同學聚會。直到閨蜜離開人世後,我才又和昔日的同學們見面。

人羣當中,我看到了那個記憶裏的身影,數年過去了,她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我們的目光不會再次交錯,那種陌生感,讓我感覺似乎從畢業那天起,我們就從未聯繫過。

前些天,我在微信中查找一個聯繫人,在輸入一個關鍵字後,列表裏彈出了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女孩的名字,看着那個早已灰暗的頭像,我內心的思緒一下被拖拽到了多年以前,又想起初中同學的那首詩。

如今我的雨季早已不在,而那些回憶卻仍在風中飄零。我曾經擁有的,曾經失去的,像秋天的落葉般鋪滿了我走過的路上,我不知它們最終的去向,卻永遠忘不掉它們從樹枝脫落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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