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翰和教父

五十五歲的馬秋龍也許從來都不會想到,自己命運的轉折就從一個原本風平浪靜的小十字路口開始。當時,一朵飛鶴形狀的烏雲從他頭頂略過,正好遮住了太陽。一個外賣小哥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控制着七扭八歪的車把,闖着紅燈在馬路中間砥礪前行。一輛紅色的卡羅拉躲過了外賣小哥,卻沒能看見站在一旁動也不動的馬秋龍。

按說常年打乒乓球的馬秋龍只需要向後輕輕一跳就能完全避開卡羅拉,可他偏偏在天剛陰下來的時候感到一陣頭暈,眼見着車向自己開過來卻挪不動半步,就好像那車有一股磁力在吸引着自己。整個過程其實還不到三秒鐘,外賣小哥沒事,卡羅拉車主也沒事。在外人看來似乎誰都沒碰到誰,連聲音都沒有。唯獨馬秋龍感覺自己的一根腳趾和地面接觸得更加深刻了,好像要烙在一起似的。

隨之而來的是劇痛。可馬秋龍卻強忍了一下,他覺得這時候如果自己倒下了彷彿是在訛人,就像足球裏的假摔。就這麼忍一下的功夫,人都走了,十字樓口又平靜了,只剩下馬秋龍緩緩地坐在了地上。他兩手捂着腳,疼痛感在身體裏化成了一隻鐵鳥啄着他的喉嚨,喊也喊不出來。


到了醫院後,大夫說馬秋龍的那根腳趾骨折了,但並沒有感染,所以情況還算樂觀。可讓大夫好奇的是肇事車主爲什麼沒來,還有車是怎麼用輪胎精確地只把一根腳趾壓到的。馬秋龍只好羞愧的把這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病房裏面從護士到其他病人聽完都笑了起來,唯有大夫卻皺緊了眉頭。他問:“暈了一下?這種事常有嗎?”

馬秋龍詫異地看着大夫,兩個眼珠往一邊跑,想了幾秒鐘後說:“你別說,最近這段時間還真是!有時候突然腦子裏就天旋地轉的,大概五六分鐘就又好了。”

仍舊一臉嚴肅的大夫點了點頭,彷彿從他的眼睛內側可以看到馬秋龍這一輩子所有的病歷,隨後意味深長地說:“你呀,去查查神經科吧。”


時間一晃到了傍晚,從病房外又走進來一位醫生,他推開門後沒進去,只問了一句:“誰是馬秋龍家屬?”

馬秋龍的老婆金玉珍聞聲擡起了頭,醫生向她招了招手,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腦瘤,惡性的。”醫生把黑白色的片子拍在了桌子上。

金玉珍馬上開口卻沒能說出什麼來,又低頭盯着桌角思索了一下,轉瞬再次看着醫生問:“怎麼治啊?”

“抓緊手術,但現在擴散的太嚴重了,失敗的機率是95%...”

“手術能剔除的癌細胞只是表面的,還有很多看不見的,沒辦法動的,然後還會有新的源源不斷髮育出來,接着是放療,反覆的放療,直到他嚥氣。”沒等醫生說完,金玉珍就把話接了過去。

“呃,你這比我還清楚吶。”醫生把交叉在胸前的雙手攤開,身子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是,我爸當初就是這麼過來的。”

“那,你們還打算治療嗎?”

“保守治療吧,不做手術了。”

金玉珍再回到病房時馬秋龍正僵硬地坐在病牀上,像一尊雕塑。當他緩緩地把頭轉向金玉珍時,就像這塵封了多年的雕塑剛剛甦醒。金玉珍面帶笑容地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打住,我先猜猜。”馬秋龍伸手按了按金玉珍的腿。

金玉珍微笑着點頭。

“好消息是我的腳指頭沒什麼鳥事,壞消息是我別的地方出問題了,而且問題還不小,對吧?”

“哈哈,還真聰明,對了一半。”金玉珍撫摸着他的手。

“啊?咱倆以前可是說好的啊,遇到這事誰也不能瞞着,你別騙我。”馬秋龍不服輸地說。

“不瞞着,壞消息是你得了和我爸一樣的病,好消息是你不用像他那樣遭罪了。”

馬秋龍迅速地眨了幾下眼,嘴巴變成了O型,像是得到了什麼獎勵,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半天才說出話來:“老婆,我一直都在糾結怎麼說服你,沒想到咱倆想一塊去了!哈哈哈哈!”

金玉珍也跟着笑了起來,原本只是輕輕一笑,但兩人起了連鎖反應,這邊笑得厲害點,那邊就笑得更多一些,明知道是病房,不該這麼無禮,就互相都想辦法控制,可這笑的勁頭卻越控制越猛烈,一下下從胃裏往上返。結果他們笑得滿臉通紅,肚子岔氣,臉也險些痙攣。

“不行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默契,哈哈哈!”金玉珍還在平復着餘味。

馬秋龍調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後把頭又轉向金玉珍,平靜地說:“這回輪到你了,你猜,我現在最擔心什麼?”

金玉珍淡淡地哼了一下,說:“擔心羅翰唄,你呀,連自己親兒子都不想,就在乎這小子。”

“咱們兒子有啥可擔心的,在深圳也安家立業了,可惜我等不到抱孫子那天了。就是羅翰,這小子不讓我省心啊!”馬秋龍說着說着又一本正經了起來。

“那還能怎麼辦,從他十幾歲到現在,咱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一直供到他上完大學,現在他自己不爭氣,還能管到他老?”金玉珍安慰着說。

“得想個法子,我欠他爸人情,現在要過去找他了,總不能對他說——對不住啦,沒把你兒子教育好,到現在還沒出息呢!”馬秋龍擡頭望向窗外的藍天,彷彿在和坐在雲上的人說話。颯爽的春風把一片片映紅了的雲不斷地吹向紫色的晚霞,高矮不一的樓房在地平線的盡頭像是燃燒着的黑炭,散發着蛋黃色的暖光。


夜裏十一點半,馬秋龍小聲問身旁的金玉珍:“睡了沒?”

金玉珍在狹窄的摺疊牀上翻了個身,說:“剛要做夢。”

“嘿,我想出來一主意。”馬秋龍嘴角微微裂開,露出幾顆白牙,在夜裏顯得還蠻亮的。

“說吧。”金玉珍有氣無力地迴應着,似乎並不抱有太大希望。

“你們老總是姓羅吧?我應該沒記錯。”

“嗯,你想怎麼着?”

“你是你們公司的人事,主要負責招人,是吧?”

“對,然後呢?”

“羅翰這小子,從記事以後就沒見過他爸,你們老總又姓羅,假如我告訴羅翰,他是羅總的私生子...”

“不用私生,羅總是個老光棍兒。”

“那就更好了!簡直完美!”馬秋龍差點從牀上坐起來。

金玉珍嘆了口氣,說:“想什麼呢?這也太扯淡了,羅總怎麼會平白無故認個兒子?”

“不,不讓他們相認,我就告訴羅翰,這是一個考驗。”

“考驗?”

“考驗!五年的考驗。讓他去你們公司上班,如果五年內能表現出色,以後就可以繼承這個公司。”馬秋龍已經坐了起來,繪聲繪色地講着,連同屋的另一位病人也豎起耳朵跟着聽。

金玉珍沉默了一小會,她在拼命地思索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大。“我把他招進來,然後裝作知情人,和他一起隱瞞這件事。可總有一天他們會有單獨相處的時候啊!”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他的命吧!什麼情況都比他現在混日子強。”馬秋龍把兩隻胳膊放到了腦後,又趟了下去。

“好,那明天我把羅翰叫過來。”二人沒再說話,似乎用呼吸的氣流就能體會到彼此的想法。半晌過後,病房裏的另一端也傳來了頭在枕頭上摩擦的聲音,豎起來的耳朵又合上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馬秋龍微微擡起腦袋,朝金玉珍那邊看去,發現兩顆白眼珠子在那上下翻飛。“嘿,你也沒睡着啊?”

“這哪還睡得着了,先是你,又是羅翰,我得一個個消化啊。”

“哈哈,難爲你了,後面的事我就幫不上忙了。”

沉寂沒再被打破。

轉天,直到電話第三次打進來,羅翰才把已經灰屏的王者榮耀界面退出,翻出記錄,給金玉珍回撥了過去。

“乾媽,什麼事啊?我剛去廁所了,沒拿手機。”

“每次打電話你都上廁所,以後我就在這醫院上班算了,專門治便祕。”

“乾媽,別逗了,你快說什麼事。”羅翰計算着遊戲裏角色的復活時間,有些安耐不住了。

“你乾爸得病了,在總醫院呢,他有話想當面和你說。”

“教父病了?嚴重嗎?”

“昨天被車撞了,然後,怎麼說呢...”

“車禍啊?那肯定不輕啊,我這就過去!”

馬秋龍在電話那頭聽得清楚,伸手示意金玉珍等下再說話,他瞧了一眼屋裏另外的一個病人,印象裏醫生對他說過十點半去複查,便向金玉珍打了個手勢。

“不用着急,你再過一個半小時來就行,記住啊,別早別晚。”說完,金玉珍掛斷了電話,看着滿臉笑意的馬秋龍,自言自語道:“這孩子,我真擔心他不靠譜,還五年的考驗,沒準第一個月就完蛋了。”

馬秋龍輕撫着她的手,耷拉着眼角,漫聲漫語地說:“所以啊,以後你還得多幫着羅翰一把,畢竟這麼多年了...”

“我心裏有數啊,你別這麼早進入狀態,五十五歲的人演的像七十五歲似的。”

馬秋龍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似乎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嘴裏唸叨着:“等羅翰來吧,我小睡一會,順便把臺詞再鞏固鞏固。”


十點二十五,病房裏另一個病人出去複查了,前腳剛離開,羅翰就大步走了進來。他見馬秋龍正閉眼在牀上一動不動的躺着,便一個健步躥了過去,兩手抓着他的肩膀,一邊晃動一邊大喊:“教父!你醒醒啊!我是羅翰!”

金玉珍在一旁連忙伸手去阻攔羅翰,拍打着他的胳膊說:“你這孩子,瞎鬧什麼?你乾爸沒昏迷!”

說着,馬秋龍在晃動中睜開了雙眼,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兩個人,說:“來啦。”

羅翰見馬秋龍醒了,恢復了平靜,彎下腰問:“教父,你怎麼樣啊,誰撞的你,我找他去!”

馬秋龍坐起身來,他望了一圈病房,目光又回到了這兩個人身上,說:“這不是我家啊!”

金玉珍有些發慌,向前湊了湊,低聲問:“老馬,你也沒說要演這段啊。”

馬秋龍眯着眼睛,仔細地瞧了瞧金玉珍,說:“你不是我媳婦麼?咱們來這幹嘛了?”

羅翰一頭霧水,轉頭看着金玉珍,說:“乾媽,教父這是怎麼了?被車撞失憶了?”說完又看着馬秋龍問:“教父,還認得我嗎?”

馬秋龍皺着眉頭想了半天,說:“你不是我兒子啊,你是他同學?那我兒子呢?”

金玉珍拍了一下腿,說:“壞了,讓你給搖糊塗了!”說完,她就急忙起身去找大夫了。

馬秋龍還在思索,他撓着腦袋問:“教父?什麼教父?”

羅翰感到了一絲惆悵,他當初費了好大力氣,用很長時間才讓馬秋龍答應自己這樣稱呼他。羅翰不敢再觸碰他,便伸着脖子,臉對臉說:“教父啊!你想想,小天狼星,馬龍·白蘭度,我是你的養子,電影裏都這麼叫的,教父。”

“楊紫?又是誰啊?我怎麼...”

馬秋龍感覺滿腦袋都是漿糊,而且越來越沉,稍微一動就暈,正當困惑且痛苦的時候,醫生被金玉珍帶了進來,他走過去扒着馬秋龍的眼皮看了看,扭過頭說:“嚴重了,惡化的太快,得趕緊做手術。”

心裏面猜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希望它不是真的,並且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但越是這樣答案來的就越快。這種感覺,金玉珍在昨天已經有過一次了。這一回,她還是沒有猶豫,說:“做吧。”


在手術室外面等着的金玉珍和羅翰安靜又尷尬地等待着。羅翰先開了口:“乾媽...”

“打住,你管他叫教父,怎麼一到我這就變乾媽了呢?”

“這,電影裏也沒有一個特別洋氣的女性稱呼啊...要不以後叫你馬伕人?”

金玉珍低着頭沒再說話,空氣又安靜了下來。

羅翰忍不住又說:“教父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我怎麼感覺這麼不踏實呢?”

“你別問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說。”金玉珍盤算了很久,她怕馬秋龍從手術室出來後就沒有和羅翰獨處的機會了。

“這事,原本應該是老馬告訴你,現在沒辦法了,只能我替他說。”

羅翰點了點頭。

“你爸,你親爸,其實還在這世上。”

羅翰擡起了頭。

“而且,我還總能見到他。”

羅翰張開了嘴,沒發出聲音。

“他是一個大型國際物流公司的老闆,也就是我在的那家公司。你現在也是時候過去幫忙了,但你不能以他兒子的身份去工作,你得接受一個考驗。”

“考驗?”

“對,你要在公司裏從頭幹起,像普通人一樣,五年後,如果你能幹得很好,他就退休,然後你就能繼承這家公司。”說完這番話,金玉珍仰面靠着牆,長長地出了口氣,這些臺詞總算沒有坎坷地被她說出來了。

“那...”羅翰滿腦子疑惑地剛要問。

“你不要問了,目前你知道這些就夠了,問多了對你沒好處,以後我會慢慢和你講的,現在你就按照我說的辦,把你那個什麼淘寶客服的工作辭掉,然後來我這面試。”金玉珍恨不得躺在手術室裏的人是自己,這是一場要演上五年的戲,她不想在這種狀態下毫無準備地再編造出其他細節。

羅翰沒再說一句話,只是一直坐在那裏,低着頭看地上的花紋,他在回想今天從早上醒來後發生的一切,他在告訴自己這些有可能都不是真的。他想教父也許會死,可他此刻卻感覺不到太多的悲傷,可能是最近兩年與教父的接觸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他在想金玉珍到底還有什麼沒對自己說,他是去過金玉珍的公司的,也許他與自己的親生父親曾經擦肩而過,可那個男人是誰呢,長什麼樣子。爲什麼要有個考驗,像電影《教父》裏一樣嗎?自己的老爸明明有接班人,但卻要選擇最小的兒子來繼承家業。怎麼樣纔算幹得好?是不是等於說自己只要稍微努力一點,就會在五年後成爲一個富二代了?羅翰拿出手機,他在想要不要把王者榮耀乾脆卸載掉,畢竟自己的人生馬上就要迎來轉折了,可這真的是真實的嗎?

“壞了!”金玉珍的話打斷了羅翰的思緒。

“怎麼了?”

“光顧着想你這事,忘了給大夫紅包了。”


三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開了,馬秋龍直接被推到重症監護室。醫生撇着嘴說:“還算成功,不過情況仍舊不大樂觀,你們當家屬的做好準備吧。”

直到晚上金玉珍和羅翰才被允許進入病房,馬秋龍睜眼後的第一句話是:“媳婦啊,我還能正常喫飯嗎?”

羅翰爭着問:“教父,現在認出我是誰了嗎?”

“傻小子,忘了我親兒子也忘不了你啊!”馬秋龍有氣無力地說。

羅翰笑了笑,金玉珍讓他出去買東西喫,隨後板起臉來對馬秋龍說:“死老馬,你是不是害怕自己記不住臺詞,害得我趕鴨子上架,臨時編了一套話對那小子說。”

馬秋龍先是愣了一下,轉瞬又放鬆地笑着說:“哈,說實話,在我睡着之前我還猶豫到底要不要對他說這個謊,連我自己都怕不靠譜,你既然說完了那就好!哈哈哈!”

“別笑了,你現在就像拿火柴棍搭成的玩具,誰知道碰了哪就又糊塗過去了,等會羅翰回來時你又不認識了。對了,咱們兒子明天早上的飛機到。”

馬秋龍輕輕的哦了一聲,輕到自己也不確定到底發沒發出聲音。他把頭緩緩扭向窗外,但那裏是漆黑一片,只有若隱若現的兩三個小亮點。他猜那也許不是星星,而是一架飛機,亦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在遠處召喚着自己。


羅翰並沒有馬上去面試,而是說辭職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來做交接。在他徹底告別老工作的那天,馬秋龍去世了。葬禮結束後,金玉珍的兒子和兒媳婦勸她搬到深圳一起去生活,她朝羅翰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說:“我喫泡菜、冷麪喫慣了,南方的飯不習慣。再說了,不就是少了一個好喫懶做的人而已麼,我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呀!你們現在願意讓我和你們一起生活,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沒準就想趕我走啦!”

金玉珍兒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點點頭,默默地走到羅翰身邊,伸出手拍着他的肩膀說:“其實你也應該來深圳闖一闖的,那邊的機會多的是。”

羅翰兩手插兜,猶豫了一下,說:“哥,要是一個月前我還能考慮考慮,但是現在不行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五年吧!如果五年後我還是沒出人頭地,我就去深圳!”

站在幾米之外的金玉珍聽到了羅翰的話,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很隱蔽的微笑,隨後幾人同坐她的車奔去機場。從機場回來的路上,車裏只剩下金玉珍和羅翰。羅翰坐在了副駕的位置,從這裏看向外面真是寬闊了許多。他記得每次坐在這輛車的時候,都是教父坐在副駕,他會把座椅調到最舒服的角度,然後就一動不動地欣賞着車窗外的風景。而金玉珍則是每次都會先埋怨兩句教父爲什麼不去學開車,等車啓動後又特別心安理得地去駕駛。

“乾媽,我知道你在強忍着,你要是難過就告訴我。”羅翰試探着打破安靜。

“忍着?我現在高興還來不及呢,因爲有一筆保險金等着我去拿,再過幾天我就是富婆了!”

“其實,上午你在廁所裏擦眼淚時我看到了。”

“我在廁所,你怎麼看到的?”

“我站的那個地方,能看到女廁的一面鏡子。”

金玉珍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看到就看到吧,也無所謂,哭哭笑笑吵吵鬧鬧,不就是人的一輩子嗎?”

“可是,爲什麼要掩飾自己呢?教父病了,難過不是很正常的嗎?”

金玉珍沒有馬上回答,剛好前方是紅燈,車停下來後她兩手放開了方向盤,身子向後一靠,似乎在這幾秒鐘之內醞釀了一份演講稿。

“首先呢,我沒有太過分的掩飾,掉眼淚只是因爲從今天起,我就見不到他這個真人了。其次呢,有人要離開自己時就得整天愁眉苦臉的嗎?換做是你,你躺在那張病牀上,因爲自己病了,要死掉了,然後就連累大家跟着你每天哭哭啼啼的,你會覺得好受嗎?”

羅翰木訥地盯着前方,說不出話來。

“羅翰,開心永遠要比難過強,人的一生要面對特別多特別多要難過的事情,你也一樣,誰都逃不了。別以爲自己變成富二代了就馬上能成爲人生贏家了,那什麼都不是,你親爸什麼都幫不了你,除非你自己先把自己扶起來。”

“扶起來?”

“對!只要我們沒有像你乾爸一樣死掉,我們就還是我們,什麼都沒有變。你不去主動改變自己,就永遠還是今天的羅翰,一個月,一年,五年,一輩子,都是一樣的。”

“嗯,我明白了。”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總之明天來我這面試就是了。”金玉珍做了一次深呼吸,她感覺今天說的話可以打住了。這個紅燈漫長無比,二人甚至在沉默的期間幻想出馬秋龍是如何在一個十字路口被車壓到腳趾的畫面。紅燈終於熄滅,那暗下去的燈頭似乎還散發着滾燙的氣流。綠燈亮起,亮得那麼清澈,彷彿坐在車裏就能嗅到一股芳草的清香。

過了許久,羅翰目視前方,開口說:

“乾媽,謝謝你。”

“要謝就謝你的教父吧!”


儘管我總說別人的故事不好,不過我自己也很難寫出讓我滿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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