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喬平
今年的薔薇來得有點遲，“五一”假期時，纔在南門旁邊開出第一朵花。一個星期後，南牆的整個籬笆上就爬滿了紅色和白色的薔薇花，再一個星期後，北院門廊上的粉色薔薇花把整個院子都美翻了。
大多數的花兒，盛開時都是一朵一朵的，再多也還是可以數清楚的。薔薇的花，也是一朵一朵的，但絕對數不清楚開了多少朵。她們開得團團粉粉，層層疊疊，浩浩蕩蕩，場面之大足可以用“霸道”來形容了。
我曾驚喜過二、三月的草長鶯飛，讚歎過三、四月的桃紅柳綠。如今，在布穀聲聲中，看着這滿架的薔薇，心中的喜悅，勝過了從前的每一次。
走到近處仔細端詳，恍惚中竟不敢確定這花是不是真的。朵與朵之間耳鬢廝磨，倚着靠着，柔媚繾綣，同一朵的每一個花瓣，又都是那麼的嬌嫩可人。再看看襯在背後的葉，一氣呵成的青翠欲滴，直讓人覺得這是濃墨重彩的筆端之物。
夏已經邁出了腳步，春卻還徘徊於此不捨離去。一波三折，一唱三嘆，真是柔腸百結，情思纏綿。是誰說過“惆悵殘花怨暮春”了？這番景象，大可不必去傷感春歸何處了，醉享眼下的薔薇足矣。
李漁說：“結籬之花，薔薇居首。”古書有這樣的記載：薔薇枝條細長，或攀於牆畔，或搭於架上，或依樹而長。它的種類頗多，色彩繁複，其色有赤、紅、黃、紫，甚至有黑；紅之一色，又有數種，有大紅、深紅、淺紅、肉紅、粉紅之異。
我家的薔薇只有紅、粉和白三種顏色，分別在不同的位置攀於牆畔或架子上。白色的花最小，初開時似雪；粉色的花略大，怒放時如霞；紅色的花朵最大，盛開後像火。不管哪種，綻放時都是一簇簇、一叢叢、一片片地爬滿藤蔓，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爲小院增添着無盡的生機。
想拍一張薔薇藤蔓披拂，花開如瀑的照片已是很久了，如今正是好時候。
陽光下看薔薇，總是花光攝人，明豔照眼，將看賞花人的興味減了幾分。雨後黃昏看薔薇剛剛好，花朵沾了水，沉沉的，微微低垂着頭，花瓣明潔柔軟，有一種說不出的矜持之妙，花香裏摻兌了雨氣，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清香味道。
在這樣一個暮春的傍晚，我靜立於薔薇架下，被花海包圍着，被清香薰染着。擡頭看，天空還很亮，近處卻是有些暗了，大概是因爲花影婆娑的緣故吧。此時，夕陽下的建築物是金色的，做背景來映襯疏密相間、光澤豔濃的薔薇，這姿色簡直就是絕美了。
呆看時，突然憶起明朝書畫家文震亨那句：“花時雜坐其下，此何異酒食肆中？”這口吻，分明是對花架下傻傻的賞花姿態的嘲諷，他說這樣賞花，無異於在酒樓裏的喧鬧俗態。嗚呼！俗就俗吧，我不敢對高雅有太多苛求，只覺得此時此刻，這薔薇花開得十分美好！
回想整個春天，當院子裏所有的花兒都在顯要位置爭相鬥豔時，薔薇卻是默默地躲在邊邊角角的地方欣賞着大家的美麗。直到最後，這薔薇花才姍姍來遲，靜靜地守護在院子周圍，敦厚而安靜，從容而淡定。難怪北宋婉約派詞人秦觀這樣描述薔薇：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這首詩對薔薇的特有形態描述，真是入木三分，讓人回味無窮。
也怪了，儘管薔薇的花兒開得如此香豔多姿，楚楚動人，但世人對她的態度卻始終沒有那麼熱烈。花語裏說“薔薇代表愛情和愛的思念”，可愛情的代言人卻永遠都是玫瑰。如此看來，人們對於薔薇的態度有點值得玩味了。
是因爲薔薇身上有那麼多的小刺，讓人難以親近嗎？那爲何火一樣的愛情從來都不怕玫瑰的刺呢？我想，也許是因爲薔薇向來都是長是牆角和路邊，自帶“土氣”，讓人難以珍惜吧？可人們對薔薇這種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的態度，真的可以掩蓋她“於嬌柔之中技壓羣芳”的現實嗎？
無論如何，在我看來，薔薇花的美是攝人心魄，讓人着迷的。更可貴的是：她似乎很能自持。在百花園中，她總是靠邊；該展示自己時，她又總是靠後。她用滿身的針刺捍衛着自己的尊嚴，讓覬覦者望而生畏。 這樣脫俗而超然的性格，讓人好生憐惜，好生喜歡，“人到無求品自高”這句話用在薔薇身上也是十分恰當。
如今已是新曆五月底，我看到薔薇花的顏色開始黯淡了，花瓣也開始慢慢沉落。觀察幾天，發現薔薇花的敗落竟也是很美。薔薇花的敗落不像玫瑰和月季那樣，風一吹整朵花瓣同時掉落，而是不管有風無風，花瓣都是一片一片地在空中飄飛。難怪古人給我們留下“不搖春已亂，無風花自飛”這樣的佳句呢。
在這個無風的午後，一院子的安靜，一院子的花香。紅的、粉的、白的花瓣，在暖陽下一片一片緩緩飄落着，她隨性地飄着，飄在自己的香風裏……她們正無聲無息地詮釋着時光靜好，鋪展着溫馨的日常。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亦同。今年的薔薇花，歷時一個月，開了又謝了。明年，她們必定還會再來，就像人一樣，我們的祖輩，我們的父輩，我們自己，我們的下一代……輪迴往復，年年如此，代代如此。
張愛玲曾說：“因爲懂得，所以慈悲。”我想，這句話不僅適用於愛情，對時光、對花事、對生活、對我們身邊的一切，同樣適用。
人也好，草木也罷，只要懂得，就能賦予對方氣息相通的靈氣，進而產生敬畏、欣賞、珍惜。由此便發現，無論是薔薇色的舊時光，還是當下的每一刻，都值得被莊重對待，這便是寫下此文的一點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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