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嗎— —讀《陸犯焉識》有感

“他回來了嗎?”躺在病牀上的妻子悄悄問。

“回來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還來得及嗎?”妻子又問。

“來得及的。他已經在路上了。”

“哦。路很遠的。”

這是嚴歌苓的作品《陸犯焉識》中陸焉識和馮婉喻這對情深伉儷最後的情話,讀來令人動容。一個陪伴了許多年,一個等待了許多年。

因爲牢獄之災,陸焉識與馮婉喻別離二十載,在大荒草漠,陸焉識受盡了凌辱受盡了苦難。他的許多獄友因爲惡劣天氣,因爲不能忍受饑荒,陸續長眠於地下。而他——陸焉識卻頂着各種天災人禍活了下來,從死刑熬到許多年以後的無罪釋放。

老幾在監獄裏努力地活着,馮婉瑜是他活下去的動力。陸焉識在牢裏的化名就是老幾,因爲一頭捲毛,被人稱爲老卷,後來領導把老卷聽成老幾,老幾這個稱呼也就流傳下來了。

在環境惡劣的大荒草漠,他不停地給妻子馮婉喻寫信。在寫信的過程中,他回憶着與婉喻的點滴。

一開始因爲包辦婚姻,因爲恩娘想要鞏固自己在陸家的地位,她把侄女馮婉喻硬塞給了陸焉識。陸焉識對這種婚姻是反感的,他反感自己的人生被支配,他抗拒自己由此失去了愛情。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對待過自己的妻子,沒有愛她。接受這樁婚事,只是不想忤逆可憐的恩娘。

陸焉識沒有意識到:他不愛馮婉喻是因爲恩孃的支配,他愛馮婉喻也是因爲恩孃的阻撓。他錯以爲的愛與不愛,其實只是在反抗恩娘。他在恨那種主宰,那個傳統,那種方式。馮婉喻卻成了無辜的受害者。

回憶起馮婉喻爲了討好他,用嫁妝祖母綠換了一隻白金歐米茄手錶,不惜得罪恩娘。這是另一個馮婉喻:對自己的愛慕情慾不知羞、不懂得掩飾,這與另一個覺得自己拿不出手做陸焉識妻子的馮婉喻大相徑庭。陸焉識慢慢地發現了自己對妻子的感情,以至於他每次想起妻子都心驚肉跳。

陸焉識做囚犯的二十多年對馮婉喻來說是有利的,因爲二十多年夠他不被幹擾地認識他對妻子的愛,認識到他曾經判定的“無愛”是他一生最大的誤區。

一生追求自由的他,難以獲得自由;以爲不愛的他,其實是愛着的。

他想念着馮婉喻,他後悔自己沒有給過她一顆完整的心,那些年在婉喻身邊的自己只是一份貼近的存在。

跑出去看小女兒電影的經歷讓他有了越獄的念頭,他想去見馮婉瑜,對她一訴衷情,對他坦白一切:也許我跟自己發生了一場誤會;我愛的,卻認爲不愛。一代代的小說家戲劇家苦苦地寫了那麼多,就是讓我們人能瞭解自己,而我們人還是這麼不瞭解自己。一定要傾國傾城,一定要來一場滅頂之災,一場無期流放才能瞭解自己,知道自己曾經是愛的。他一定要婉喻原諒他對她的心不在焉,在她身邊的他僅是一份面帶微笑的在場。

陸焉識的番號從2868變成278,身邊的囚犯一個個倒下,而他成了飢餓、寒冷、勞累最難以殺害的人。馮婉喻是他活下去的所有動力來源。

陸焉識精心策劃了一場越獄,成功越獄了。想方設法地想要見妻子一面,最終卻沒去靠近他們。他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太多的災難。他牽累了兒子女兒的婚姻事業,他牽累妻子一個人拉扯三個兒女長大,頂着無盡的壓力,無處釋放,只能在深夜裏抽根菸……

“假如你對我們還有絲毫的顧念,請你儘快去自首。”女兒丹鈺的話,讓他警醒,陸焉識沒有給過妻子想要的愛情,而他給她帶來的連累卻要跟她一生如影隨行。假如見面,她會更進一步被連累。

最終,他選擇自首,在牢裏熬到無罪釋放,熬到馮婉喻忘記了他。

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妻子,臨終前只記得自己在等待一個人,卻忘了她等的那個人叫陸焉識,忘了陸焉識的長相。

她不怪他還沒來,只因路太長,他纔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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