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前面應該還有一個人

今天又偶然想到很久之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個話題,說黛玉到寶釵到王熙鳳到王夫人到賈母是一個進階關係。放在官場職場生活場,好像都可以套用,其實想象是如此,實際上,別說把黛玉變成王熙鳳了,變成寶釵都很難。人的身份容易變,但人的性格吧,很難重新塑造,它更像胎記,難以去掉。也不是說誰的性格更好,人是多面性的,沒有絕對的善惡之分。黛玉並不比寶釵更清高,王熙鳳也不是個壞事做盡,好事不沾的人,要不然,巧姐的未來就淒涼無限了。不過這些都是聽得多了的。主要是我突然由那一句話想起一個戲份並不多的人,我覺得如果要按照黛玉到賈母這種順序的排列,在黛玉前面,應該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香菱。就香菱的身世、經歷、以及她的個體的痛苦來講,其他一些露過臉的金釵都無法比。身世經歷自不必講,就說所謂的個體的苦痛吧。紅樓夢其他人物的苦痛都是藏在角色自己心裏的,比如黛玉憐惜自己父母不在,寄人籬下,寶釵暗自嗟嘆父親早亡,自己要拋頭露面替兄弟管理家產,湘雲也是沒有父母寄人籬下的人,探春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有所作爲。所以這些人的痛苦他們自己都知道,但是香菱的痛苦她是不自知的,反而是讀者看得更明白清楚。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你感受到的別人的痛比他本人體會到的痛實際還要痛一些。就像看到別人的手被劃了一刀,你看着簡直痛到心裏去了,別人只是滴了幾滴血的事兒。所以,香菱的痛苦不是藏在她自己心裏的,而是藏在讀者心裏的。讀者每每看到她都會心生憐惜,替她感到悲嘆,但是她自己並不知道。雖然在成長過程中,她也很受了些磨難,比如小時候被拐子虐待,後來被賣給馮淵時的一樁好姻緣,卻被紈絝子弟薛蟠搶去糟踐了,但即便如此,香菱心裏也不存在所謂的痛苦。被打時有痛,錯過好姻緣時也有苦,但她還是那種混融天真的癡,她沒有深陷於經歷的痛苦——好像她意識不到那是痛苦。這大概就是認命吧,但不是灰心喪氣的認命,而是像種了一輩子田地的老農民認爲的辛苦勞累地種地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根本不會思考命運爲什麼會安排自己這麼辛苦勞累地種地。所以香菱沒有把自己從小沒有父母家人,沒有一個可以愛的人當做自己不可逾越的苦痛的溝壑。這種心境細想一下實在了得:文字之外的讀者爲她傷心傷肝,文字之內的香菱依然如孩童赤子一樣嬌憨天真,純潔溫和。紅樓夢裏的一衆女子大概可以草率的劃分爲兩類,一類是清高孤傲的,一類是略顯圓融的,但是你就不能把香菱劃分到哪一類,細思起來也是很奇。這一點以前是從沒有感受到的。香菱是紅樓夢開篇第一個女子,由她開啓全篇,讓我對曹雪芹對這個角色的安排有了更多的思考:香菱的存在化解了世間的惡——身處惡中,卻並沒有被惡拖下泥潭;吸收了人間的善——與寶釵生活,與黛玉學詩,肉體和精神都得到了維護。這麼一想,似乎香菱纔是紅樓夢中極其重要的角色。

20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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