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信仰——我读《鼠疫》(二)

这位教士在战争年代发现一个青年脸上的眼睛已被人挖掉,于是他再也没有信仰了。

                                                                      ——加缪《鼠疫》

忘了是在看完电影《金陵十三钗》还是纪录片《二十二》之后看了一个视频片段,一位和尚讲述日本侵虐中国期间,曾有日本军人强奸在寺庙里避难的妇女,在那个寺庙的大雄宝殿外的空地上。和尚说,他是见证人。他的语气很平缓,但眼神略有闪烁。我无法猜测,当他看到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时,他对生命、对信仰会不会有什么新的思考。我想应该会有,就像《鼠疫》中的帕纳鲁神甫面对被鼠疫折磨得痛苦不堪直至丧命的孩子时,他对自己的信仰绝对有一个颠覆性的思索。

《鼠疫》的核心人物粗略说来有七个,他们各有不同的性格以及不同的职业。里厄是本书的第一个叙述视角,一名参与抗疫的医生;塔鲁应该是一位作家,是本书的第二个叙述视角;格朗,一位有着作家梦的普通公务员;朗贝尔,记者;帕纳鲁,神甫;奥东,预审法官;柯塔尔,罪犯。如果要说第八个,那就是里厄的母亲,一位沉静、谦逊的女性。

这八个人是如此的不相同,但当我读完《鼠疫》之后发现,他们的思想和言行都围绕着一个主题展开,这个主题就是信仰。

信仰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难定义它。如果单纯的指宗教信仰,这八个人里,只有神甫帕纳鲁是一直秉持着他的基督教信仰的,直到鼠疫夺去了他的生命。但是,即便如此,帕纳鲁也有对自己的信仰产生动摇的时候,当他看到预审法官奥东的儿子被鼠疫折磨得如此痛苦并最终死去时,他的内心深受震动,并发出了对上帝“全信或全不信”的论说。即便帕纳鲁最终以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宗教信仰(罹患鼠疫却拒绝医生诊治),但他提出的“全不信“始终是对上帝的质疑,以至于另外两位神职人员听完他的演说后表示出忧虑。塔鲁曾对帕纳鲁有一个评价:基督徒看见一个无辜的人被挖掉了眼睛时,这个教徒要么失去信仰,要么同意别人挖掉自己的眼睛,帕纳鲁不愿放弃信仰。他选择了“全信”。

除了帕纳鲁神甫,我看不出其他七个人有宗教信仰。这其中,无神论者里厄医生对宗教信仰否定得最直接。当他和塔鲁就如何获得内心的安宁进行讨论时,塔鲁因“不信上帝是否可以成为圣人”而对是否应该持有宗教信仰有所疑惑,但里厄医生的回答是:“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没有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怎样做人。”里厄推崇的是人本身,而不是某个抽象的概念。这是符合加缪一贯思想宗旨的。无论是《局外人》、《鼠疫》还是《思索死刑》,加缪关注的始终是人本身。当一个人狂热地拥抱某一个非生命本真的东西时,他那炽烈的情感毋庸置疑,但是,他的行为是否与自己的生命意义背道而驰了呢?

“如果他只相信一位万能的上帝,他就应当放弃为人治病,而把治病的任务让给上帝。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只相信一位这样的上帝,没有,包括自以为如此的帕纳鲁。”

而抛开宗教信仰,这八个人中除了帕纳鲁,另外七个人可以说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里厄信仰的是“自我”——没有人能超越生命本身。里厄母亲以自己的阅历体现着对生命的信仰,这一点,是直接影响着里厄医生的。当里厄医生问:“你害怕吗,母亲?”里厄的母亲回答说“在我这样的年龄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这一句话给了里厄医生力量。格朗一直追求着自己那看似滑稽的理想,在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他得到的一个最大的收获是“我把所有的形容词都删去了”;柯塔尔信任的是灾难,唯有灾难能让他安心逃避自己的罪责。朗贝尔的爱情、奥东对死于鼠疫的儿子的深沉的爱、塔鲁对于“内心安宁”的追逐,都体现着将自我置于生命价值的顶端。而只有帕纳鲁选择抛弃自己。

“我们在一道工作是为了某种超越了渎神和信神而把我们集合在一起的东西。只有这一点最重要。”里厄对帕纳鲁说。

20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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