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園妙筆寫秀峯

        我與秀峯寺結緣皆因定亮師父。定亮師父師從竹林禪寺戒成法師,朝暮依持,親灸師教。丁亥年丁未月,定亮師父卓錫秀峯寺,十數載間,躬行慈善,弘揚佛法。我曾數度聽師父講佛經典故,尤喜聽其唱《大悲咒》,聞之動容。每每上山,煮茶論道,受教頗多。

  然,我對秀峯寺的情感,遠不如餘公越園。

  越園先生留給秀峯寺的是一首詩。第一次在《寒柯堂詩》中讀到豸屏山,竟不識這個“豸”(zhi)字。今提起豸屏山,知之者並不多,但若說真武山,卻是衆人皆知。

  民國二十七年春,越園先生攜伴同遊北鄉真武山,並作《戊寅三月,同胡寶燦、陳兆蘭、曹大寶、祝葆諶諸子游豸屏山》長詩,這在《寒柯堂詩》卷一中有記。長詩以豸屏山方位開篇:“東下岡巒走蒼龍,西來大嶺馳青驄。南臨平疇鬱蔥蘢,北向羣峯湧芙蓉”;接着描寫山之形與奇:“拔地孤立摩蒼穹,巉巖累疊疑神功。百丈峭壁峙其東,豸兮屏兮窮形容。”試想,若是吟着詩遊豸屏山,是否會更讓人神往?

        步入山巔,眼前是:“月臺十畝積翠叢,四圍修竹擁長松。躑躅絢爛滿山紅,秀峯捧出梵王宮。”三月正是滿山紅,越園先生將山寺比作梵王宮。回頭再望東西兩嶺:“東西兩嶺勢不同,天然之美非人工。西嶺危崖曲折通,奇松怪石恣玲瓏。東嶺綿延垂長虹,急轉直下亭當衝。”最爲絕妙的是這二句:“龍丘一去失所崇,餘者碌碌皆附庸。獨有茲峯靈秀鍾,翹然堪作羣山宗。”先抑後揚,一個“宗”字,突顯秀峯寺獨佔鰲頭的地位。

  長詩前半段寫景,後半段則借景抒懷:“我今不樂苦兵戎,不能奮飛傷樊籠。幸哉到此拓心胸,振衣一嘯來天風。同遊諸子意氣充,攀躋登陟相爭雄。摩挲殘刻蒼苔中,更喜畫手能追蹤。”越園先生避寇沐塵,心情束縛了心境,惟寄情于山水。而這句“空濛一片白雲封,回頭已失豸屏峯。”轉身離去再回望,總是那般戀戀不捨。

  此次詩遊豸屏山,越園先生不僅將詩編入《寒柯堂詩》,且書成墨寶,現書法真跡依存。

        當然,爲豸屏山寫詩的可不止越園先生一人。早在明萬曆三十三年,就有龍游知縣萬廷謙遊豸屏山,並留下詩作:疊嶂中開一縷青,躡雲疑欲入青冥。半空樓閣巖依屋,十里風光翠作屏。藥檻寶珠花不換,洞門猿鶴性俱靈。塵勞那得雙飛鳥,一嘯頻來問小亭。

  比較而言,萬廷謙的《豸屏山》則更有氣勢。究其原因,萬廷謙知龍游時,正值龍游商幫鼎盛時期,龍游萬曆壬子志是在他任上編纂,且其人性格剛烈,爲人豪氣,此詩有如此氣勢也屬正常。

  除詩外,越園先生留給秀峯寺的還是一篇日記。《春暉堂日記》卷六十一是另一種文字表現方式。遊之前,四月七日,“諸人仍來集,袁景華亦自廟下來,曹大保來。何雲臣、王壯濤約遊北鄉真武山、大乘山,因決於下午前往,同遊者南章、蔭庭、大保、景華。二時許起程,薄暮抵澤隨村,經赴鄉長徐作輯家,陳兆蘭、葉雪卿、錢景棠、童藻卿、王景炎已先期各自赴徐宅相候,縱談後旋遊行全材,登珠山一覽。夜應諸君公宴。”看來,此次相約同遊者應不下十人,並先登澤隨珠山一覽。

  次日,即四月八日,天雖晴,但“氣甚鬱悶”。越園先生以“大乘山過高,且聞大樹已被伐”爲由,因決不遊,專遊真武山。

  《日記》記載:“山距澤隨約十里,有東西兩嶺,餘等由西嶺上,中途有亭,過亭後路始曲折,盤旋至近山巔,怪石奇峯,勢頗奇偉,樹木皆自石罅湧出,甚覺奇特。峯迴路轉,始達秀峯寺山門,陡見奇峯千尺,側立湧現,極奇偉突兀之觀,即所謂豸屏者是也。是山原名豸屏,蓋以形似得名,真武兩字殆當時山上爲真武廟,俗因是名之耳。”

  可見,豸屏山因山形似神獸豸獬(獨角獸)而名。而民間稱之爲真武山,卻是因與原豸屏道院供奉真武大帝有關。清餘華曾有詩“只因松頂結禪房,勝境人呼小武當”,豸屏山是因道教而著。

  明末李漁題廬山簡寂觀有對聯:“天下名山僧佔多,也該留一二奇峯棲吾道友;世間好話佛說盡,誰識得五千妙論出我仙師。”於豸屏山而言,正應了這句“該留一二奇峯”爲道院。

  關於豸屏道院始建年代,民國《龍游縣志》載:“始建於元至正年間,名豸屏道院,由村人餘、胡兩姓建。”《康熙志》雲:“舊志雲元里人姚勉卿捐地,有碑。”《澤隨徐氏譜》則雲:“宋末徐勉卿舍基建,洪武間毀,有姚克讓、姚亮觀、姚克華三人契賣於澤隨徐子勝,子勝乃約胡、徐兩姓重建。”據傳,豸屏道院規模宏大,寺宇數十間,佛像百餘尊。直至越園先生遊真武山,道院雖已更名爲秀峯寺,但依然可見“大殿供玄天上帝,知爲昔時真武廟遺蹟”。

  豸屏道院始建於元或宋末暫無定論,但原山門前“有嶺脊,兩旁有樹,亦爲奇觀,直下便是東嶺。”豸屏山去縣北四十里,東嶺、西嶺成縣治的天然屏障,此嶺歷來爲縣北古要道,道院所處位置爲必經之地,遺蹟中曾出現宋龍泉爐殘片,歷史向前推也有一定的可信度。

  在越園先生筆下,豸屏山乃“吾縣第一勝處,他處皆不及”。因爲豸屏之巔“方廣四畝有奇,極宜遠眺,蓋其東北爲三門源、黃壇源、金溪源諸山,巖壑俱甚深秀而奇肆,其西則爲大乘山,其南則爲平疇,可望縣治。是峯屹立無所倚,故最勝也。”秀峯寺建於“峯巔之西,四圍皆松竹,其面積亦不小,不圖山巔乃有此平原。”而今,定亮師父在平原上覆建了大雄寶殿和山門,重現“吾縣第一勝地”或值期待。

  《日記》中還記載:“入山門後約百步亦至勝,多明代石刻……殿後大茶花一株,殆千年物,惜爲人攀折過甚,入城後當與官府言之,使其示禁。”秀峯寺多遺蹟,除了千年古井,更多的是石刻。山門前巖壁保存有10多方明清時期摩崖石刻,碑文多爲旌表信士喜施樂助善行,其中較多的是金氏宗族,有金廣瑜、金明誠等。但正如越園先生所言“惜皆建寺捐貲題名,不足珍者”。而在定亮師父眼裏,越園先生留給秀峯寺最珍貴的是其所題的“寶珠”石碑。

  “寶珠”便是日記中“殿後大茶花”。《日記》中也有記載:“民國二十八年三月廿七日,二月七日,雨。……燈下書“寶珠”二字,送豸屏山刻石,置古茶花樹下,明末清初已有詩詠此樹,稱爲“寶樹”,載在縣誌,故此兩字雖俗,不可改也。”的確,“寶珠”雖俗,卻早已寫進明清衆多名人的古詩中。

  越園先生爲千年茶花樹手書隸書“寶珠”二字,並用楷書題記:“明知縣萬廷謙、清教諭黃濤已有詩詠此樹,稱爲寶珠,載在縣誌。今縣長周公俊甫屬書,以存古蹟,己卯春,餘紹宋”。“文革”期間,此碑曾被村民搬去家中用作洗衣板,後由居士吳彩英追回,現雖斷成兩截,但已屬萬幸。

  千年茶花“寶珠”本爲山寺鎮殿之寶,樹高丈八,冠蓋蔽日,花重瓣,大紅,間有淡藍、粉紅、淺黃,呈七彩,花期自農曆八月始至次年三月初止,歷時八個月。關於“寶珠”,相傳元初,澤隨鎮塘裏村石王自然村徐坤善石工,應召入京,專攻石事,後被欽點爲一代“石王”,被賜“白雲”和“寶珠”兩株極品茶花苗。其中“寶珠”則種在豸屏山中,至明中葉,“寶珠”已成名樹。

  而今,正如越園先生所擔憂的,“寶珠”因管理不善,現已不存,唯有“寶珠”石碑可留些念想。然,山寺後的兩棵500年香樟依舊華蓋如雲,枝開葉茂。數百年來,古樟樹見證了多少祈求。人們拜佛時,也拜了香樟。嫋嫋煙霧中,淡然,憐憫着衆生對於短暫生命的畏懼,悵然回望,隱隱可聽見風在嘆息。

  不過,我也在嘆息,越園先生曾在詩中注:“同遊諸君欲餘題詩刻石者,故襲放翁語。”不知其中諸君,又將越園先生題詩刻在了哪?聽說西嶺的路已經修好了,我想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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