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裏的百年孤獨

近日,我聽聞家族裏那位九十四歲的老奶奶仙逝,心中一凜,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不久前見到的那雙眼睛。

那眼睛就像是佈滿褶皺的深山古石上的裂縫,經過漫長的地質運動,被扭曲成一道狹窄的傷口,傷口裏是無盡的虛空,如同一個黑色的無底洞,透出滲人的涼風,我不禁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和些微的顫慄。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那是死亡的氣息。想來前後不過十餘天,人世就是這樣無常。


十幾天前的清明時分,我和叔伯們前往山中的老家祭祖,我的老家位於大別山的一個山坳裏。山下一個巨大的水庫,我們沿着水庫的邊緣蜿蜒前行,快接近水庫上源時,再下車步行四十分鐘的山路,等看到一座石頭堆成的五猖廟,纔算是到了。

我在這裏出生,但卻在平原長大,兒時到了逢年過節,我會過來住一段時間,和爺爺奶奶在一起,那時的我像個猴子,喜歡到處跑,村子右邊洗衣潭裏的肥皂味、左邊稻場上的牛糞味,我都印象深刻。在通往洗衣潭的路上有一排墳墓,其中一座墓碑上有個巨大的馬蜂窩,每次過路我都提心吊膽。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如今放眼望去,滿目蕭索,盡是斷壁殘垣。村裏的房子多是土磚搭建,偶有幾座房的面牆是用青磚。現在還立着的多是青磚,倒塌的土磚隨着雨水的沖刷則又重新化爲泥土。

曾經的雞犬相聞、炊煙裊裊早已不復存在,現在這裏只有一戶人家,便是去世的這位老奶奶家。老奶奶有兩個兒子,六七十歲了,都未婚。

我和叔叔們去她家拿祠堂的鑰匙,她杵着柺棍問叔叔我是誰家的孩子,我便是在這時看到了那雙眼睛。聽完叔叔的回答,她依舊有些木然,似乎無法從記憶中找到這麼一位後輩。自她而下,我已是第四代人了,況且我回來得少,她哪裏能記得。

九十四歲啊,這裏的興盛衰敗沒有人比她體會得更深了,同輩人一個個逝去,後輩人又一個個搬走,只剩下兩個兒子和她一起守着這座荒山。這種孤寂的滋味是我不敢細品的,這樣的長壽在我這個內心脆弱的後輩看來,竟不像是一種福祉,更像是一種折磨了。

老奶奶去世了,一代人也就逝去了,大山少了一位守望者,這座存在了三四百年的村莊怕是要迎來它最終的衰落了。

我彷彿看見漫山的荊棘亂草掩蓋了一間間房屋,堵塞了一條條小路,堙沒了一座座墳墓,吞併了一塊塊田地,將這裏重新還原成它最初的樣貌,就像從未有人生活過一樣,就像這裏的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人之一生,所求爲何啊?我又想起了那雙虛空的眼睛,原來我恐懼的並不是死亡,而是那個幽深的無底洞。突然好想抱住某個人,緊緊地抱住她,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