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歡場有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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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員範煒  (fw-notes)

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五月初六的一個凌晨,天還沒亮,廬州城內(今安徽合肥)的寧靜突然被鼓聲、喊聲、殺聲打破,地動山搖、民衆驚慌。原來張獻忠的部隊攻破了城池。一個叫餘瑞紫的人,家裏上下頓時亂成一團,吵吵嚷嚷商量怎麼辦,餘母說:你快跑,別管我。他老婆也喊:你快跑,我大不了一死,別連累你!

於是,餘瑞紫和他兄弟拋下老孃和妻子跑了。

這個餘瑞紫是個讀書人,這是他自己記錄的親身經歷,其意在於控訴張獻忠的殘暴。

貪生怕死拋棄親人婦孺獨自逃生,也罷了,居然還自己記錄下來流傳後世。其實這在傳統文化中不奇怪,餘瑞紫沒覺得不正常。自古,中國的女人就把自己放在末端底層,犧牲自己保全男人,保全家族血脈,而男人們也當仁不讓。類似的記載在《揚州十日記》(清軍屠城的親身經歷)裏也有。

餘瑞紫活到今天,看了《泰坦尼克號》,估計會用合肥話說一聲:這些男的孬哄哄的。

更廣泛的是,在中國傳統敘事中,雌雄顛倒、男弱女強的案例很多,而且這些弱男子是被當作正面形象描寫的。如《天仙配》《白蛇傳》《西廂記》,都是男弱女強,或者是《孔雀東南飛》、《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樣的,男人太軟弱,導致悲劇。到了後來的《紅樓夢》,更不得了,一個喜歡喫胭脂的男子竟然被所有的女人喜歡,即使是《聊齋志異》,一般也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要他深夜枯坐在荒廟廢宅裏讀書,自有美貌的狐仙送上門來。

創作這些作品的文人自然是男人,這些女主人公不僅美貌非凡,而且勇於擔當,敢作敢爲、敢愛敢恨,這到底反映了男人對自身羣體的不滿和自嘲,還是在向社會暗示,“我們不一樣,我們有太多不容易,只能在這裏等你”。

除此之外,中國的女性形象,有一種特殊的羣體,就是青樓女子,這些風塵歡場女子也許離禮教的束縛最遠,和男人有一種特殊的平等關係,有時候在生命的極限壓力下反而顯出錚錚鐵骨。

最典型的最有對比性的是晚明大儒錢謙益和他的紅粉知己柳如是。柳如是是明末秦淮八豔之首,幼年因家中被捲進朝廷大案,被拐賣至吳江,墜入風塵。清軍入關後,直逼南京,柳如是勸老錢保持氣節,投水殉國,錢老拿出了他的文壇和東林黨雙料領袖風範,來到池邊,用手試了試,說水太涼,改日再跳。柳如是卻奮身而躍,被老錢死死拽住。

錢謙益後來雖然投了清,但在柳如是的影響下,不久即稱病還鄉,暗中從事反清活動。錢入獄後,柳如是不離不棄,全力斡旋營救。她全力資助抗清義軍,並充當鄭成功的祕密交通員,常常和抗清志士縱論天下,概嘆:如我身爲男子,必當救亡圖存,以身報國!

南宋的嚴蕊,是一個容貌秀麗、才色雙絕的女子,其身份也是一個風塵女子,而且是官方營妓。其才情受到當地地方官唐仲友的賞識。宋朝的法律規定,官員只許以官妓“歌舞佐酒”,不準“私侍枕蓆”。這條法律可操作性太差,但是常常被當作政治鬥爭的工具。

唐仲友在權力鬥爭中被監察官員朱熹盯上了,當然是從嚴蕊打開缺口,本以爲一個風塵女子哪有什麼道德束縛良心欠安?只要威逼利誘一下,供出和老唐有染,就齊活了。朱熹一開始循循善誘,然後是聲色俱厲,最後對一個弱女子動用大刑,哪知嚴姑娘鐵骨錚錚,即使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也一再聲稱和老唐是柏拉圖之情。牢裏的獄卒都不忍心一個如此美麗女子受刑,勸她明哲保身算了。嚴蕊不願違背自己的良心,堅決不出賣自己的知己和恩客。這個案子最終驚動了宋孝宗,重新安排官員嶽霖(岳飛之子)審理,最終嚴蕊無罪釋放。

江山破碎,是妲己是楊貴妃的責任;救國要靠西施靠王昭君。現在男人打架要拿風塵女子開刀,不知道朱熹的“天理”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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