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者:樂生

       

        我竟偷窺一個男孩十年之久。

  今天,我又跟在了樂生的身後。

  我是一個偷窺者,仔細算起來,這已經是我偷窺樂生的第十個年頭。

  樂生又竄個兒了,洗得泛白的褲子遮不住腳踝,身上的襯衣也有些小了。才十三歲,卻已經比我高出了一頭。

  我跟在他身後,看他使勁兒將黑色的行李箱拎上大巴車,然後推着箱子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樂生喜歡坐在窗邊,我跟在他身後,也選擇窗邊的位置坐下來。

  鄉村的公路不是很好,一路上,車子容易顛簸,樂生的手一直緊緊地拽着行李箱。

  大概是又熬夜了,樂生很困,車子開出去沒多久,他就已經緊緊閉上課雙眼。手裏卻還是沒有放鬆自己的行李。

  彎道處,對面突然冒出來的小轎車迫使大巴司機踩了急剎車。樂生的頭重重地撞在車窗玻璃上,手拽住的行李箱也不受控地向前滑去。

  我聽到前面有人喊,“誰的箱子,撞到人可是要負責的。”

  樂生臉紅着,車子一路在顛簸,他一步一步扶着座位上前去將箱子拽回來。

  “踩人了也不知道說聲對不起。”

  旁人細碎的抱怨,樂生好像並沒有聽到,自顧自地推着自己的箱子回到位置上。

  我是一個合格的偷窺者,不論樂生做什麼,我都只是看着,並不行動。

  他不言語,只是接下來的路途完全沒有了睡意。

  車子一路搖搖晃晃,到了一高時,太陽正曬得烈。樂生一個人下車,推着行李箱往學校裏走。

  保安沒有攔我,我還是跟在他的身後。

  一高的操場上已經停滿了車子,來來往往都是學生和家長。

  我跟着樂生穿過人羣,然後再跟着他,看他拎着行李箱一層層地往上爬。

  樂生的宿舍在七樓,裏面的牀位已經有好幾張撲得整整齊齊了。我站在門口,看着他行李箱裏拿出棉被,又拿出牀單,很薄的那種。

  樂生的行李箱像是一個潘多拉盒子,很快,他從裏面拿出很多的東西,包括洗漱用品,幾本書,甚至是兩個小盆。在整理好一切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脫下鞋子,將襪子丟盡小盆中洗淨。

  他在衛生間洗東西的時候,門口已經有幾個孩子回來了。我站在邊上,碎碎唸叨。“一定要和我家樂生好好相處啊,不要打架啊,不要欺負他啊…”

  諸如此類的話,我都忘了自己說了多久,孩子們沒有人理我。紛紛爬上自己的牀,換衣服的換衣服,拆零食的拆零食。

  兩點十分,樂生坐在教室的最後的位置。

  桌子上有張紙,樂生拿起來,愣了半秒,很快地寫了三個字。我認識的字很少,但這三個字能認識,這是樂生他爸爸的名字。

  我學着邊上別的家長,假裝自己能認識些字,也仔細地閱讀起來。

  很快,教室已經滿座了,家長們被老師送了出去。幾個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爸媽離開,身影從教室的玻璃窗裏消失。我沒有走,就站在樂生後面。老師講着,他時不時點點頭。

  最後,我聽到老師叫樂生的名字。

  老師伸手摸摸樂生的頭,問他話。

  “一個人來的嗎?”

  “嗯。”

  “爸媽呢?”

  “忙。”

  ……

  我走出辦公室,沒有再繼續偷窺。剛纔離開的家長,現在又回來了些。帶着孩子到食堂喫飯去了。

  我沒有再跟着樂生,一個人往外走,站在一高的大門前看了很久。旁邊有賣小喫的攤販。我點了份糯米飯想給樂生送去,老闆並沒有理我,我只好走開。

  我在一高裏遊蕩了很久,看着這個樂生即將常留的環境,然後把他的教室位置和作爲一一記下來。

  我的記性不太好,有天早上走錯了教室。樂生的位置上空空的,老師還在講課。

  我匆匆地跑到講臺,問他有沒有看到樂生,他不理我。我又跑到樂生的宿舍,門緊鎖着,他也不在裏面。

  正當我想到去問樂生的室友時,我才發現我剛纔去的教室也沒有他們的影子。

  我知道自己走錯地方了,停下來慢慢回憶,才找到了樂生教室的位置。他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同桌說了句什麼,他笑了,黝黑的臉,脣間露出一排白牙來。

  看他已經能適應這裏的生活,我才放下心來。

  我不再跟着樂生,一個人回了家,牆上的全家福換了新款式相框。裏面的人也換了,樂生泯着嘴,笑得不是很自然。他的身邊,是林澤和另一個女人,女人懷裏抱着大概兩歲大的孩子。

  臥房裏跑出一個肉嘟嘟的小孩來,門檻兒很低,他踢到了檻沿,一個趔趄,直直地朝我這邊摔過來。

  我習慣性地伸手去接住他,孩子毫無障礙地穿過的的手,摔趴在了地上。屋裏走出來的女人很快將孩子抱起來,哄了好久我纔不再聽到哭聲。

  我窺探着樂生的生活,十年如一日。我走在斜陽之下,回頭,地上早已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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