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又逢君(下篇)

秋意漸盛,聖上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唐君左這些日愈加忙碌,甚至有的時候直接棲在府衙不回家,祁元帝始終擔心太子的野心會把他精心治理的國家搞成戰亂紛爭。

祁元帝還是沒有熬到來年的開春便甕了,走的時候把所有的兒女都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本是明君,憂勞了一輩子,他始終放不下的是自己的江山,奈何無法違背生死命數,交代所有之後慢慢的合上了雙眼。

祁元帝一死太子安璟繼位,祁元帝晉封唐君左爲輿國太師,輔助新帝治理國家,先帝葬禮上,安婧落一身白衣站在那裏,不過一月的時間,她看上去越加憔悴,這一個月他一直忙着政務,不常回家,怎知她清瘦成這般模樣,看着她通紅的眼眶,他緊皺眉頭,心裏壓着一團消散不去的濁氣,看着她拒絕了多次宮女端來的喫食,始終還是不忍心。

接過托盤中的食物,慢慢的走了過去:“落兒,先皇已往生極樂,你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喫點東西吧。”

安婧落一點胃口也沒有,雖說之前父皇利用了她,但是從她知事起,他便十分疼愛她,現如今人沒了,心卻異常難受,且這段時間她和唐君左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他們也沒有相互表達過雙方看法,她知道這是橫在他們之前過不去的坎,她搖搖頭表示現在不想用食。

唐君左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把她有點亂的長髮攏了攏,輕聲的在她耳邊說道:“儀式結束之後,等我一起回去吧。”

安婧落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唐君左看了她一眼之後還是轉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先帝已去,太子繼位,雖祁元帝封他爲太師,但是唐君左知道,太子依舊不會把他放在眼裏的,從當初入仕的時候他就知道太子很不看好他這種出身鄉野之人,後來他權勢不斷上升,他也只是當成是自己阿諛祁元帝所得,且太子與楚韞恆交好,想必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但是就算是到了現在他還藏着他的私心,他還想着保留安婧落最後的天真,她一直問他,他和之前下藥的事情是否有關,他想說,有關,他知道下藥的人是誰,他只是行了最後的漁翁之利。

沒有什麼對與不對,這件事一開始就錯了,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輩,何談君子一說,他本以爲幾年的相處他早已把對於安婧落的愛慢慢放到最保密的位置,只是當他看到她和楚韞恆站在一起的還是那麼般配的時候,他的心還是疼得狠狠抽搐了一下。

是的,他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是看到她在爲楚韞恆跳舞,一眼就淪陷了,那時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他知道那不是羨慕,而是從內心發出來的嫉妒,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珍品,想帶回家好好的珍藏着。

他始終是不甘:“落兒。”他遠遠的喊了一聲,然後慢慢踱步走了過去,把她露在袖子外的手牽起來。

“楚大人,好久不見,北羌一行,可否順利?”唐君左禮節性的問到。

楚韞恆笑着點點頭說到:“託太師的福,一切順利。”

“天氣漸冷,我夫人身體不是很好,我們就先回去了,等楚大人什麼時候有空閒我們在飲酒小敘。”

楚韞恆還是一副溫和做派的樣子,點點頭像安婧落和唐君左致意。

一路上夫妻兩都沒有說話,但是唐君左一直牽着安婧落的手,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着先皇詔書的事情,也是極少回家,看到她如此清瘦的模樣,心裏也是歉責不已。

回到家中,早早的讓下人做了些滋補的東西來。

安婧落慢慢的喝着碗裏的湯說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早已和楚公子沒有任何關係,今天的這般作態只是怕讓人家看了笑話。”

唐君左給她夾菜的手一頓,他什麼作態,原來在她眼裏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小人。

成婚三年他不曾對她發過任何脾氣,可是如今他的心早已疼得有些麻木,唐君左把手中的湯勺一放,冷冷的說到:“公主也不必這樣爲難自己,是,那件事是我做的,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說完唐君左就轉身出去了。

何必這樣,何須如此,唐君左不斷的問自己,如果換做一個普通人在已有心上人的時候被別人壞了清白,大概也會心如死灰,更何況她還是身份尊貴的公主!他知道自己不該怪她,但是他不能忍受的是,他這幾年對她的所作所爲,她卻是當做逢場作戲,當真是情何以堪。

他深知最開始的時候公主是對他沒有一點情義的,後來看到她偶爾的展顏,怕那也是對他僅有的施捨罷了,這詭譎的朝堂怎可把情愛二字擺上檯面,無非是逢場作戲,爲官幾年,他倒是越來越看不清自己最本來的面目了。

新帝繼位的第十個早朝,安璟把唐君左留了下來,安璟佩服唐君左的地方大概在於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鎮定自若,要說什麼事情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唐卿最近是否是身體不適,爲何見你日漸消瘦?”安璟佯裝擔憂的問道。

唐君左按着祁國禮儀低着頭說道:“多謝聖上關心,臣前幾日偶感風寒,可能沒有調養好罷。”

“哦,原來所此,說來也是委屈唐卿了,我皇姐貴爲公主,時常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想來讓唐卿多多費心了點,唐卿是否有納妾之意,前幾日西域使臣帶過來幾個美人,我瞧着倒是姿色美豔過人,想着可以分擔點唐愛卿府中的事務?”

“謝聖上美意,公主賢惠且明事理,臣能娶到公主乃是臣這一生的福分,臣這生有公主作伴便足矣。”

安璟似乎也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費脣舌,後續問了唐君左幾個問題便讓他離開了。

楚韞恆從內殿出來說道:“果然和想象中的一般,他拒絕了。”

安璟拿着奏摺的看着,並沒有擡頭:“唐君左的派系黨羽最近如何?”

“倒沒什麼動靜,看樣子似乎像是要歸順與陛下”

“皇姐性格倔強,我不願再讓她捲到這朝堂的紛爭中來,看得出來唐君左對皇姐是真心的,不然也不會這麼費心的想要保全她,想來也是好笑,皇姐一直待我這麼好,卻是沒有想到最後謀害她的主使是我和她未過門的夫君,有的時候我也在問自己如果重來一次,我們是否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安璟端着已經冷了的茶喝了一口。

而楚韞恆也陷入了深思當中。

回到家的時候,安婧落正坐在房中繡花,唐君左端着她愛喫的點心走了過來:“落兒,天暗了,不要繡了對眼睛不好。”

看着她並沒有打算停下的樣子,他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唐君左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埋怨我,不想看到我,但是你不用爲難自己,你的身子最重要......過幾天我便會去南方巡查,可能時間較長短則幾月長則幾年……”

聞言,安婧落手一抖,那根細針就這樣扎進了自己的手指頭,殷紅的血從指間冒出來,唐君左看着她還在發愣,心裏一急,趕緊把她的手過來含在嘴裏,指間溫熱,看着他擔心的眼神,安婧落的眼睛酸澀不已。

她把手收回來輕聲說到:“我沒事。”

唐君左一愣,也沒有再說什麼,這好像是一盤死棋,無論走哪一步,好像都是錯。

唐君左走的那天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他當然知道安璟讓他南下的目的,無非是怕他擾亂這朝堂,不過他唐君左終究是個俗人,權勢這些東西也不過如此,他當初選擇入仕不過是因爲少年時期的衝動罷了,那封和離書他始終沒有辦法親手給她,如果這樣能讓她開心一點也好。

天氣漸冷,天亮得有些晚,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雪的原因,格外的安靜。

安婧落從府中慢慢走了出來送他,她着了一身紅色華服,看着又高貴又美麗,她宛如凝脂的手染上了寒意,唐君左接過她遞過來的東西,是一隻繡着風鈴花的香囊。

唐君左沒想到她會來送自己,他心裏還抱着最後的僥倖,那句藏在心裏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公主是否願意和我一起,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安婧落擡眸看着他,她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緒,但是獨獨沒有對他唐君左一絲不捨,他還是不死心的繼續說到:

“原來這個問題這麼難回答,那我換個簡單的問法,你……這三年來有那麼一刻把我放在心裏嗎?”男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安婧落,他的夫人,輿國的尊貴的長公主,那個有着輿國獨一無二美貌卻又無比心冷的女人。

......

雪花又開始飄揚,他終究是捨不得爲難她的,他把肩上的披風取下給她披上:“雪下大了,回府吧,書房桌案上有你想要的東西。”

匆匆一場,不過浮生一夢。

馬蹄聲漸漸遠去,安婧落轉身回府,那封和離書規整的放置在桌案上,他向來就是這樣,安排好一切,所以他是做好了不會回來的準備了嗎?

安婧落就這樣在書房坐到了天明,不過幾個時辰,地上早已銀白一片,窗外的雪還在簌簌的落,也許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會把喫食揣着衣服裏帶還來給她喫,他是做好不回來的打算,不想要她了?她纖長的手指撫上那個姓氏,眼中酸澀,隨即有什麼東西掉在紙上,暈開了一片。

唐君左離京半月之後,安婧落得到了他的消息,他的死訊,他死在南下的路途中,謀害他的兇手抓到了,是他之前彈劾某位官員。

安婧落像是做夢一般,不真實極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直接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周圍站滿了人,連楚韞恆和皇上都來了,她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她想要看到的身影。

“他呢?”安婧落問道。

“皇姐節哀,唐太師在南下的途中,被之前的別貶謫的一位大臣刺殺,從蒼翠山的懸崖跌落身隕。”

“讓他們都出去吧,我有話給你說。”安婧落看着一生皇袍加身的弟弟。

“皇姐有話問我?”

“七日前,我進過宮,你和楚韞恆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夫君愚笨,一心想要保護我,並沒有透露半句,甚至還承認之前的事情是他所爲,是我無知,皇弟如今貴爲聖上,當姐姐的只有一件事求你。”

安璟聞言,有些內疚的答道:“皇姐不必如此,之前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頭腦愚鈍,每每想起對於姐姐的所作所爲,我就寢食難安,始終是我對不起姐姐。”

“把他的官位銷了吧,我也不會再改嫁,如今天下安定,大好河山我也想出去看看。”

“姐姐要求,皇弟一定答應,皇姐什麼時候出發,我好安排人手?”安璟說道。

“不必了,我只想安安靜靜的去看看雲起雲落,聖上也不用這般,皇室之人我們其實都明白自己的立場,我沒有怪你,只是覺得自己眼拙罷了!”

安璟喉嚨發緊,從小到大除了母后就屬姐姐對她最好,現如今卻讓她這般難過,最後他還是順了她的意。

安婧落走的時候並沒有知會任何人,除了細軟之物,她還帶走了唐君左回來時給她買的瓷娃娃。

她想去唐君左的家鄉看看,以前的時候他就一直唸叨他家鄉的喫食多,她定然喜歡,他說那裏春來之時,有漫山的桃花,像她一般好看。

一路上她都在想唐君左最後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她其實一早就有答案了,那日進宮本是想要向聖上請旨南下陪他的,她想不管之前如何,他現在是她的夫君,理應伴他身側,只是沒有想到是現在這般結局。

安婧落倚在窗沿上,看着漸漸下沉的夕陽,想着她那棄她而去的夫君,在暮色漸深處又紅了眼眶。

她早已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她終於來到了他的家鄉,果然和他所說的一般熱鬧,有好多好喫的好玩的,只是她的身邊早已沒有那個給她買這些東西的人,真是好笑啊,一開始就是她不要他的啊。

她看到了他說的那片好看的桃林,漫山的緋紅,如此美景之前他卻以她作比,怎能擔的啊,夫君。

她累了,就地坐在一顆桃花樹下打盹,醒來的時候她卻躺在一個人的懷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腰上掛的是她繡的香囊,她側過身剛好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下頜,他也剛好低下頭來,樹上的花瓣隨着一陣微風翩然而落,是夢嗎?安婧落從他的懷裏起來,手指慢慢撫上他的臉,兩行清淚慢慢從那好看的眼眸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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