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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生死之間
上次說到我的夢。夢中阿婆抓魚，抓到便可麻煩事一了百了。那天夢醒後我側身望着窗子外漫天的夕陽，一朵雲被光照着像橙黃色的大鯨魚，一動不動地漂在天空。我伸手去抓，它慢慢消掉了它的嘴巴，它的鰭和尾，殘雲像布娃娃撕壞後的棉絮飄了滿天。
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一了百了的狀態的。只要還活在世上，還爲世人，就無法得了。就算是所謂的將此世之事一筆勾銷的死亡，也只是撂下了未解決的麻煩，企圖逃避讓自己痛苦的困局——我終於意識到，如果我屈從尋向死亡，那麼我留在此世的那個困惑我的問題將永世得不到解決，我就算去了地底，也入了天堂，那我也不會幸福。可到那時後悔，再想回來麻煩的人世，便如何都沒有返程的專列。
我慶幸我自己，沒有死。在過去，很多次，抱持着輕生的念頭，又苟延殘喘戰戰兢兢地活了回來。我並非有什麼強大的對抗死的意志，我也沒有生的信仰，我只是，少一點爽烈赴死的膽量。說到底就是因爲我是個膽小的人。連死也缺乏勇氣。
連死？聽我說這話你就能洞察我一直以來的思維認知方式，什麼叫連死？死是太慎重的問題，關於生死可以說是一切生命體最重要的問題。可是爲何我自己卻在不能坦然赴死一事上對自己表示歧視與不屑？
我時時刻刻在鄙夷我自己，我知道，我也能接受。但我不能如此輕率地看待生死。我覺得我不能。
或許我不能去死根本和我本性是否膽小無關，我只是敗給了生的本能？我想有人或許選擇了去漠視這種來自生髮出的——"活下去"——的召喚才一頭扎進往生之海。或許他們的心是無比痛苦的，一邊想着不得不死，一邊身體裏某處又隱祕地還想活，反反覆覆忍受各種煎熬——我現在冷靜地說着他們，彷彿自己曾經不是那個羣體似的。但我確乎感覺陌生了，我就是感覺曾經的那個我不是我，現在的我怎麼也無法想象自己當初爲何會萬般心灰意冷，渴求一死，尤其是在選擇了生之後遇見了一些人，經歷了一些事——關於未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的，未來就是一個驚喜，待拆，不管多麼醜陋的今天都不過是它的一個封皮。
屬於我的，更遠的未來，又會怎樣呢？不知道。因而值得期待。
我已選擇活下去，活的勇氣我相信是我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無論如何，來到了今天，雖然擺在面前還有很多待解的困難和迷題，但這也就是生的意義和樂趣所在。一個一個問題，一件一件事，一樁一樁地了。像是做着某種反覆甚至重複的運動，這樣表述出來我自己都不免感到這樣活着——爲了畫上一個個句號是否真有意義，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怎樣都無所謂，就算死掉禁閉本世的眼睛和心也不會真的就怎樣。活得豐富繁盛一點，到死的時候拿出一頁滿是句號的人生；或一紙空白，或停於逗號和省略，那又如何呢？評判某一種人生，或列出朝生或朝死的傾向這樣本身就有問題。讓我收回之前的話，收回我不知不覺間流露的對死之嫌，我情願相信那些曾經甘願赴死而拒絕生的人必有其理由，我希望他們在天堂過得幸福。
每一根稻草都是最後壓斷的。生的召喚和死的召喚，永永遠遠，始終共存。退一步和進一步的距離，就是生死之間。面對脆弱的生命，若有時間去指責死的行爲，不如去反思自身，每一個人的錯誤，每一個人的毫無察覺的自私言行，每一個人的無情放任和坐視不理，讓死亡的聲音把他和她吞沒。是我們失去了他們，而並非他們失去了世界。
高呼着不要死不要死，做的卻是讓人不想活的事，這樣不是太可笑荒謬了嗎？呵。
能讓人在九死一生的困局裏還眷戀着生的，必是無限溫柔的力量。我是被溫柔挽留在這世上的，我終於明瞭。
但是，若有緣的你聽了我這些話，你平等看待生和死，這樣很好，我很欣慰——若你就此決定去死，我依然不願你坦然赴死，並非爲着脫罪，世俗所定某些無知狹隘的罪行不爲我所承認。我只是想告訴你啊，若無溫柔可依，讓我成爲。
當然，若你足夠清醒，你根本不必聽我任何一句話。但做自己喜歡和想要的事。爲你祈福。沒有名字的你，死去的或仍活着的你，都在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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