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冷孤松,雪雨凝寒梅。雲中來鶴成仙質,陣翅武瑤池。且待春來早,日暖雪半消。九高清唳澈長空,沖天攬山河。
我曾吻過華山的雪,它沒有溫度,卻有感情。
那是一種輕柔的觸感,又由晨光帶着劍雪意氣盡數漾進我的眼睛,劃開眼底如九天寒窗的凌冽。添一筆恣意灑脫,再賜我半分靈臺清明。正是這華山三清宮的霜雪,鑄就我的筋骨,充盈我的血肉,邀我做這白衣雲端長生客。既入道門,便該盡脫塵骸,劍鋒引四方疏狂,再以六分浩然之氣磨作正道,練得一身松型鶴骨。一杯烈酒穿腸過,有偏生是在骨子裏練就了一身少年意氣。
崑崙玄境山外山,乾坤朝陽有洞天。
世人皆知,華山之巔有神仙。
華山少春色,若非二月早春一點紅梅豔色,便是千山萬水爭相附庸的一樹天地崢嶸。便是隨性引劍裁一段月光,爲己纏一段清冽梅花曲。師父叫我休獻機心向名利,平生只需枕劍夢青山,閒暇時撫梅問雪,只看山水一色,霜夜化白鷺,眸藏遠山浩渺煙波。
可我又如何能像師父那樣——心似白雪,纖塵不染。恐怕只有孑然一身,醉心乾坤,才能守得住這隔着紅塵萬丈霜枝的千山空寂。
又下了一整天颺颺清絮,又見一片白茫茫天地,三清殿前的青磚上又鋪上了一層瓊瑤白壁。不知華山的傲雪寒梅較江南的十里芳菲又如何?縱是華山此刻冷絮飄然,江南也沾不進一點玉雪瓊霜吧?
我笑向來自詡最不思紛紛擾擾紅塵,此刻竟被屋內燭火昏黃了眼,黯然生出下山入世的意願來。我一向清修慣了,從來都是在華山之巔避世,做個風月不沾衣的神仙郎,任你唾我如何鐵石心腸,我只管道法與劍招,且騎鶴,尋大道。如今我竟萌生了凡心,直驚的我三魂六魄出竅,平心靜調半晌,後背仍冷汗連連。
我應是忘了——大道無情,人卻有情。
雪落無聲,我似聞有人濯劍長歌。
忽聞一陣凌厲劍氣勾破朔風,我眉峯微蹙,晃身一躲——視線所見那人,一襲白衣,恍若華山千層雪。我知他是我的威嚴恩師,亦是風骨卓然的仙人。他劍芒拂雪破月輪,劍端引數丈冰魄銀輝;我夜化白鷺刃出鞘,凝幾簇太虛真氣,並指穩試。
“何爲人間,師父?”
“風花雪月,大道無常。”
他氣貫長虹挽劍起,風骨難效;我別腕峯挑繞向轉,時機明瞭。
“何爲英雄,師父?”
“挫峯於正銳,挽瀾於急危。”
劍只交身,回鳴長嘯,正是天欲曉,煙嫋嫋。三尺清風,橫刃撩轉,蕩然三尺劍光。
“那何爲險峯,師父?”
“心欲往處。若欲攀,無勇,不成,無俠,不成。”
我心神激盪,一晃他劍便指我眉心,又擦着我的臉頰滑下,再挽出幾個輾轉劍花,半掩鋒芒。我看清了他的手,指縫間佈滿細碎刀痕 ,我知,那是一道道歲月鋒刃留下的印記。
——原來師父也在我這般年紀也曾攀過那紅塵險峯,帶着純粹剔透的衝動,一日看盡長安花。
“既修太虛劍道,自應亂世出山,十年磨一劍,以我少年之身,當以扶困救世爲己任,師父,弟子且請入江湖,踏紅塵,試霜刃!”
敢問劍道何來?謂其生於太虛而入我心,引我向層巒。
敢問劍道何在?謂其是曦和日語望舒月,十丈紅塵軟。
我當叩別八荒,去攀紅塵險峯,去尋人間大道。
我攜壺好酒出山門,飲劍氣長嘯,聞松風鶴立,書千秋錦薄。我刃上還未沾惡人血,心頭猶未置桃花緣。一身少年意氣想來也是無憂無慮,一點劍尖圈過得地方即是江湖。
莫笑少年狂!我本該抱劍數盡世間梅花,又豈能嚼碎滿心澄澈,醉倒在那風月溫柔鄉?且以劍骨迎上歲月的刀,折花作佩,裁月爲裳,好做那自在少年郎!
鶴出山,鶴出山!既攬九天星河處,又達金陵帝王州,正是我駕鶴出山,且縱狂歌,打馬江湖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