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先生的2020年春節

2020年春節前,w先生向單位領導請假,想早幾天回家休息。領導一臉的不高興:只有7天假期,你早休別人怎麼辦?

w先生沒有吱聲。因爲w先生是一介百無一用的書生,又是個老好人。老好人既不會溜鬚拍馬,也不會無理耍橫。老好人就是在家聽老婆的話,單位聽領導的話,出門聽……。老好人就是活在規則之內,無論這規則是單位定的還是社會定的,也無論這規則合理不合理。

單位在遠離城市的荒山野嶺,明文規定一個月只能休假6天,還包括來回路途時間,更過分的是,法定節假日也被算在這6天裏邊。w先生嚴格遵守這條規定,即使家裏有事兒都必須克服:他克服、老婆就得跟着克服、孩子老人也得克服。

w先生今年想早回家的原因是,節前想回一趟老孃家。老孃的家在千里之外的某省某市某縣某鄉某某村子裏。他已經有三年沒回老家過年了,今年突然特別特別想回去看看七八十歲的老爹老孃了。

後來,經過反覆協商,w先生和領導各自退了一步,他可以早回3天,節後必須早返工3天。其實,不愛多說話的悶葫蘆w先生,還是知道領導的良苦用心的:領導之所以不多不少答應3天,不就是初五上班正好沒有加班費嗎?雖然這是個國有上市企業,加班費也不是領導個人自己掏腰包。但是領導一貫是“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的,沒辦法。

每次過年過節的法定節假日,領導都要以身作則地加班,美其名曰讓職工好好回去過節。其實職工們都知道,領導最多待著應付一下更大的領導突擊檢查或慰問。更大的領導一走,領導腳底抹油立馬開溜回家。誰讓人家有單位配備的專車呢,耗着公家的油,報銷着過路費,要誰誰都不心疼一趟趟地來回溜達呢。

w先生先乘坐長途汽車回了他的小家,安排好老婆孩子,第二天就乘坐高鐵直奔千里之外。輾轉十幾個小時,終於在年三十早晨七點多到家。

老母親歡喜地合不攏嘴,把家裏各種好喫好喝都堆在了w先生面前。w先生一路奔波有點兒累,沒啥胃口。勉強吃了幾口後,和老父親結伴給爺爺奶奶上了墳。

除夕晚上一家子喫過餃子,w先生接到了孩子打來電話:爸爸,你快回來吧,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太厲害了,別等的過幾天回不了家呢。w先生不以爲然,笑說孩子太玄乎了。老婆也在電話裏笑話孩子故弄玄虛,說好不容易回去了就多呆幾天,不急着回來。

因爲村子裏信號不好,w先生很少開網。所有的關於疫情的消息都是看電視裏官方報道。

初二一大早,姐姐家的外甥從首府打來電話拜年,並告訴姥姥姥爺及舅舅,武漢今天上午10點封城,大量的武漢人都在封城前爭取離開武漢。外甥又說了一句:也許咱們這兒也會封城。

w先生笑了:咱們和武漢一南一北,離着好幾千裏呢,不可能。外甥嘟囔了一句:誰能說得準呢。

中午時分,來電顯示“老婆”的電話鈴響起。接起傳來孩子急吼吼的聲音:爸爸,你快回來吧,真的形勢很嚴峻哎,我同學武漢的都被封了。過幾天你想回都回不來了。

然後是孩子催促老婆的聲音:媽媽,快讓我爸爸回來吧。這小傢伙,習慣了在關鍵時刻搬出媽媽救火。

老婆接過電話說:你看手機裏百度、頭條等各種消息了嗎?病毒好像挺嚴重的,新聞裏也反覆在報道呢。w先生說了信號不好,他一直沒有開網絡。

要不你明天回來吧?老婆委婉地說。她也理解w先生三年回一次家,還沒和父母拉呱上幾句就返回不合適。可是,禁不住孩子一直叨叨叨叨,她也覺得心慌了。

w先生沉吟片刻,說知道了,我看看吧。

老母親從他的片言隻語聽出點兒什麼了,遲疑着說:要不你還是早點兒回去吧,不是還得上班嗎?回去和娘倆呆上一兩天。w先生沒有吭聲,他知道父母的不捨。

打開手機網絡,原來的4G斷斷續續,一會兒E網,一會兒徹底沒有信號。打開大學同學羣裏,拜年的信息不多,都是在討論武漢和病毒。一位武漢的同學說他們一家早晨剛剛私家車逃離武漢,正在去老婆老家的路上。

初二晚上,w先生和父母聊到很晚。母親東家長西家短地一邊聊着,一邊把各種喫食塞到他的手裏。怕他餓着了一樣。

半夜臨睡前,他又一次打開網絡,看到了孩子發來的信息:求你了,爸爸,快回來吧。他沒有告訴父母,怕他們這一夜睡不好覺,他決定明天一早返程。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早早地起牀做飯,w先生飯後說了要回去的想法,母親一時怔住了。接着,她開始手忙腳亂地把各種生的熟的東西打包,要w先生帶回去。w先生一再說了家裏都有不用帶,母親還是堅持給他打包了一大袋子。

僱了鄰居家的三輪車,w先生告別了送出好遠、還戀戀不捨的父母親,直奔縣城的火車站。

小小的火車站依然沒有多少人,與回來時不同的是,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戴了口罩,車站入口處設置了量體溫關口,進出車站的旅客都戴着口罩。w先生慶幸自己因爲過敏,常年帶着口罩在身邊,要不有點兒異類了。

夜裏11點多,火車到達w先生所在的城市。車站燈火通明,上下車的旅客不少,畢竟這裏是三四線城市,老家小縣城無法相比。

老婆孩子欣喜地迎接他回家。孩子稚氣未脫地卻又裝着老氣橫秋地說:這下子我放心了,今天可以好好睡個懶覺了。

w先生和老婆聊到夜裏兩點多,才知道娘倆昨天去超市大采購,買了好多成品、半成品蔬菜水果,準備隔離一段時間。

第二天上午,老婆接到了居委會的電話,調查家裏有沒有近期從外地返回來人員,並做了詳細的登記。w先生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母親告訴她村裏的路已經被堵了,進出很不方便。村委會還到家裏打聽w的消息,聽說如果還在就要勸返或隔離呢。“幸虧你走了”,母親說。

以後的幾天,w先生一家三口蝸居在家,充斥耳朵裏的都是關於疫情的消息,各省市自治區都先後發現了疑似病例和確診病例,眼看着那張公雞圖成了一片紅彤彤。

疫情在蔓延,各種謠言更在蔓延。病因由武漢華南市場的蝙蝠到美國的陰謀再到研究所病毒外流,全國人民從搶口罩、搶消毒液、搶酒精到搶雙黃連口服液……。陣勢像極了2003年非典時期,卻又更勝非典時期。

初五過去了,單位領導沒有催促上班的消息。習慣了稍稍晚去一會兒就被電話追蹤的w先生,忽然有點兒無所適從和心慌慌的感覺:是領導忙着過年忘了自己,還是領導生氣放棄了自己?

電話問了在家休息的同事,都說沒有接到返工的通知。w先生稍稍安心一點。老婆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開玩笑說不會工地有一個人等着他吧?

2月9日,真的過了正月十五了。單位羣裏有了動靜。相關人員統計了過年休假人員的動向和體溫檢測後,擬出了準備上班人員名單發在羣裏。當然,也有w先生。

真的要上班了,w先生忽然又惆悵了。說真的,待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習慣了生出不想上班的心思了。

老婆默默地爲他收拾要帶的衣服用品,還有備用金。姑娘愁眉苦臉地一會兒問一句:你真的要上班嗎,爸?

那一夜,w先生又輾轉反側了。腦子裏都是要上班的事兒。

第二天,同事私下裏發來單位所處的那個旗縣的通知:因爲當地發現了一例武漢回鄉探親人員確診病例,加強了防控措施。同事私下說,估計咱們的復工計劃要黃。

果然,此後兩三天,羣裏一片啞跡。沒有人再提上班的事兒。w先生提着的心又放下了。等待的那隻鞋落了半截又被提了上去。

2月13號,單位不甘心地又動作了。給w先生髮來單位打印好的證明,證明了w先生體溫正常,符合隔離天數,需要上班,懇請居委會、小區放行。還要求w先生憑此證明到社區居委會開出正常放行證明,以備過路和單位村口通行。

而這一天,w先生居住的小區發放了出入門證,每一個家庭成員必須憑證出入小區,且每天只容許一人,且一次。

w先生急急地打聽到居委會在哪兒,匆匆地趕過去。居委會整個樓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影兒。向樓下的小區物業打聽,人家說我們是兩個單位,不知情。無奈返回自己小區物業詢問,物業人員給了個電話。

聯繫後才知道居委會都在各個管轄小區忙着發放出入卡,辦公室人走樓空了。w先生說了自己的需求,居委會主任一口回絕:我們沒有權利給你發放此證明,不能保證你的身體好壞。

w先生啞然了。這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在這個疫情當前時期,又玄學一般地出現了。誰能證明我沒有病?誰能證明我不發燒?我體溫36.5℃,就是沒人能證明我正常,可偏偏有人需要別人證明你很正常,否則你就是上不了班、出不了門。

w先生垂頭喪氣地回了家。把消息報告了單位和其他同事。其他同事說還沒有去居委會呢,估計同一個藍天、同一片大地、制度應該是統一的吧。

這一夜,w先生又失眠了。不是發愁第二天該送老婆什麼節日禮物(因爲從來都不送)而是第二天怎麼上班。

2元14號上午,w先生把出門隨身攜帶的水杯灌滿了熱水,皮鞋打了鞋油,手機放在了揹包裏……萬事俱備只等同事車來接。

電話鈴響起,同事說:走不成了。剛剛有單位車過黃河大橋收費站,收費站明確表示不放行,有證明也沒用,此地不容許一隻蒼蠅飛過去。

w先生嘆了口氣,一直等着的那隻鞋子還是沒有落下來,被命運之手又提了上去。只是,這小心臟真的有點兒受不了。

此時,w先生穩坐家中,隨時準備聽從單位領導召喚。他還是有點兒嘀咕:估計一月份、二月份工資都黃了。雖然那是個國有上市公司。

不過,老婆說了:安心待著吧,有我呢。我來養活你。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估計是w先生收到的最好情人節禮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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