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回家不易,现在离家很难

打记事起,我就一直生活在老家小小的地方,把一样的景色瞧了一年又一年。年纪渐长,我开始觉得厌倦,很向往远方,很想出去瞧瞧,这个想法像树一样扎根在心头,一年比一年茁壮,一年比一年茂盛。

可我没有机会,我胆子小,也没有钱,我煎熬着,忍耐着,等到高中毕业,枷锁终于挣裂了。我化作一只脱缰野马,不知疲倦,一路狂奔,跑了很久,月亮升起又落下复又升起,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在西北的甘肃。

一切都很新颖:光秃秃的荒山,凶猛的紫外线,热烈的沙尘暴,十月早到的飘雪,带有高原红的笑容,淳朴的人和事,暖气,牛肉面,羊肉串,酿皮,各种吃法的土豆......

我喜欢这里,我乐不思蜀,但拥有让宝藏不断贬值,得不到才弥足珍贵。不过半个学期,我开始丧失兴趣,我的心和我的嘴唇变得干裂,我开始想家,想念南方的青山还有大雨。

可是回家不容易。不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一个瞌睡醒来就到了家门口,而是三十多小时的长路漫漫,来回一趟需要耗去整整三天三夜的光景。回家,不是一句话,回家,需要等到寒暑假。

就算有学生票,还是舍不得买硬卧,三十多小时的硬座,硬生生熬回去。来时第一回出远门,心有欢喜,不觉得如何难受,待到寒假回家,因为临近春运,拥挤、蜷曲、嘈杂、困倦化作密不透风的热浪来袭,叫人无处可避,只能一路任由烘烤,熬得人疲惫异常。

这样来来回回四个年岁,我对硬座产生了一种难于抵御的恐惧,因为这恐惧,毕业后我不敢离家太远,也感谢高铁技术的发展,回家变得不再那么艰难。

我没想到的是,回家容易了,离家又变得困难。

这几年开始,每次离家前,我都喜欢待在厨房里,在这里,可以看清楚很多没有声音的东西,比如父母的爱。

他们喜欢给我准备很多东西,多是一些吃食,在路上吃的煮茶叶蛋,下火车后立马吃的烧鸭子,可以久吃点的梅菜炒肉、咸鱼等等。

东西虽然很寻常,但却要费不少功夫,假如下午的火车,他们吃完早饭后就要开始忙碌,一上午的时间细心烹煮,再分明类别用不同玻璃罐装好,最后铺好泡沫,裹进一个用胶带包扎严实的纸箱子里,方便我携带。对我,他们真是十二分的上心。

手上提着父母沉沉的挂念,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很不易,可我不敢回头,早已泪水弥漫的眼睛,见不得还有两双同样布满泪水的眼睛。

如今有了孩子,这种体验更加深了。上周末我送妻子和一个月大的闺女回丈母娘家,因为要工作,我只住了一晚,临别前,丈母娘买了一大袋水果,妻子收拾好我的衣服,闺女睡醒了,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我,我背起包,泪水再一次朦胧了眼睛。

我不禁想起孩童时候的一个场景:元宵节过后,天色还没有十分明亮,我们一家就出了门,父亲揹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子默默走在前面,母亲牵着我的手安静跟在后面,我们都没有说话,天地一片寂然,只有脚步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扩散继而又消融。

这一切仿佛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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