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喜地發現母親竟然會說英語，而且發音比我要準確。
那天我和妻子正喫着飯，母親在墊子上面陪小公主玩，她拿起一張水果卡片，先說一遍中文“蘋果”，然後再說一遍英文“apple”，我聽了個真切，這大出我意料。
我說：“媽，你還會說英文？”
母親得意說：“那可不”，說着，又拿起其他的卡片，像是在逗小公主，又像是給我炫耀，“這個是 orange，這個是 cat，這個 dog......”
說得高興了，還向小公主問話：“What's your name?”接着又學小孩子聲音迴應道：“My name is Guoguo.”
我一直以爲母親是不會說英語的，在我看來，她自家的普通話都說不標準，又怎麼會說外來的他國語言？所以儘管母親只是說了幾個常用的英語單詞和短句，我依然感到驚訝。
我也感到慚愧，我對母親的認識是不夠的，我只把她看作一個愛我疼我的媽媽，一個操持農活家務的農村婦女，這兩種刻板標籤是我對母親的全部認知。
這麼想來，我把母親看得太低了，似乎她只是一個老土的多功能機器，全心全意爲我服務，當我冷了、餓了、病了、倦了、痛了、哭了，都找到她跟前，等我暖了、飽了、舒服了、開懷大笑了，就轉身離開。
我把母親看作了鄉里的機器，我便自然沒想過要感謝母親，也從未生起這種覺悟：母親不只是媽媽，她還有其他的角色，她是女兒，是妻子，是朋友，她曾經年輕，是個孩子，是個學生，她有自己的特長和喜好，有沉沉的過往和回憶，有不想訴說的苦痛和悔恨，也有深切的期盼和憧憬，她是一個由歲月鑄就的滿滿當當的擁有豐沛感情的個人。
所以，要問：她愛喫什麼菜？她喜歡什麼顏色？她的生日是多少？她又是什麼星座？
可以答：她喜歡紅燒肉，喜歡西紅柿牛腩，她喜歡紅色，喜歡白色，她八月底的生日，她是處女座。
她可以是戀人，可以是妻子，也可以是女兒，她唯獨不可以是母親。
既然把她當成了不夠優雅的機器，一切於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