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風飄絮(七十六)

“你說什麼?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楊末驚呆了。站起身,不確定地看着毛豆。

“我說,曉武他沒了, 不在了,死了。”毛豆重複道。

“死了?!”楊末一動不動,喃喃重複。

“怎麼可能?他還那麼年輕……你,你不是騙我的吧?”

楊末急切地在毛豆臉上搜尋求證,想找到一絲開玩笑的徵兆。

“沒有。”毛豆搖搖頭,正色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楊末緊盯毛豆的臉,慢慢慢慢,驚訝惶恐變成巨大的悲哀籠罩上她的臉,她頹然跌坐回去,雙手捂住了臉。

“末兒……”毛豆心疼地轉身回去抱住她。

“我本來,要送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我想,等我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即便媽依然不高興,曉武也依然不舒服,但這個大大的驚喜,絕對會讓曉武和媽大大的高興,誰知,我還沒來得及給他意外之喜,他卻給了我這個意外之……悲!”

楊末茫然看向窗外,眼神迷離渙散,卻不流淚。這更讓毛豆擔心。

“末兒……”

毛豆無話可說,只能緊緊抱住她,以期給她一點溫暖。

“都怪我……”毛豆喃喃道。

“怪我。怪我非要呆什麼兩個月,想着時間可以療傷,怪我一直瞞着,不告訴他,怪我,想讓這個大大的驚喜來沖淡婆婆的怒氣,所以才一直憋着……”

“我不明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曉武會死?他怎樣死的?你快告訴我!”楊末有點歇斯底里。

“別急,我都告訴你……”

毛豆一五一十將經過一股腦告訴楊末,也將曉武怎樣爲了保護她,私下辦了假離婚一併告訴楊末。

楊末全程沒有露出任何疑問或驚訝,是的,曉武不在了,所有這一切,對她來說,有什麼要緊?

在婚,離婚,另一半不在了,剩下她這一半,什麼婚都沒有意義。

當毛豆告訴她,曉武留下一封信給她,楊末的眼睛亮了一下,疏忽又滅了。有信但是沒人了。

毛豆楊末回到末兒和曉武的家,曉威看見楊末的神情,知道毛豆已然全部告訴了楊末,趕緊迎上來。楊末對大哥點了下頭,轉身走到自己臥室,閉上房門。

曉威將曉武留給楊末的那張信紙拿出來,交給毛豆,示意毛豆送進去。毛豆輕輕推門進去,楊末躺在牀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

毛豆將摺疊的信紙交到楊末手中,輕輕拍拍她的胳膊,又輕輕走出來,帶上房門,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突如其來的打擊,需要好好消化。

薔媽對於楊末的歸來,既不生氣也不驚喜,表現的很是平靜。往日,她對這個媳婦百般苛刻刁難,只不過看曉武對她比對自己好,心裏不平衡,又覺得她風頭無限,怕壓倒了她的兒子曉武。

現在兒子不在了人世,這個媳婦已經和她沒有了交集,她已經沒有必要要強行高過她一頭了。  況且她也實在是沒有勁頭再來和她爭和她鬥了。


喫飯時間,毛豆將末兒從臥室叫出,曉威,曉莉,毛豆等默默喫完。楊末說道:

“我想去看一下曉武,去他墳地看看。”

“行行行,去去去。”幾個人趕緊答道。

末兒去墳地看了曉武,又去毛媽媽墳地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回來,對毛豆說道:

“我該走了。”

毛豆驚問:

“現在天已經黑了,你要去哪?”

“去哪?哪都可以啊?”楊末臉上露出悽慘的笑,“我還呆在這裏,幹什麼呀?這裏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楊末的話,充滿了絕望。

看着楊末,毛豆的心揪成一團,上去緊緊抱住楊末,心痛地說:

“胡說,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你忘了, 我是你的姐姐。”

“嗯,姐姐。”楊末乖巧地叫着毛豆,眼淚不經意地掉下來,她抹抹眼淚,悽慘地笑:

“我沒有忘,姐姐。你永遠是我的姐姐。以後我會回來,但是現在,我要走了。”

“胡說!剛回來就走?你也不怕我想你想得慌?咱姐倆到外面走走說說話去。”

楊末不做聲,看着毛豆,終於跟着她走出家門。

天有點陰,颳着凜凜的西北風。街上行人鮮有,北方的冬天,人們都躲在自家溫暖的暖氣房裏娛樂過生活。

兩人不覺來到城市中心廣場,坐在廣場上的條椅上。

廣場上那兩排大槐樹葉子已經盡落,剩下粗粗的枝丫。一陣北風吹過,那枝丫便隨風搖晃,光禿禿的,在空中亂舞。

條椅的前面地上,躺着幾片枯葉。隨着風起,枯葉便跟着搖搖晃晃地飛起,忽上忽下,最終重又落回離條椅不遠的地上。

毛豆看楊末盯着隨風飄舞的枯葉,神情凝重。於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楊末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那隻手冰冰涼涼,冷得有寫徹骨。

“我沒想到會這樣……”楊末並沒有收回目光,呆呆地說了一句。

臉上是頹唐的落寞,眼神黯淡無光。

毛豆用手緊緊地握了一下楊末,說道:

“我們誰也沒想到……”

“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呀?”楊末回頭,毛豆看到楊末的眼眶噙滿淚水。

“我們是夫妻,是夫妻啊。難道不應該同進同退同面對同擔當的嗎?他累了困了乏了倦了不想動了不想幹了,給我說呀。我可以替他可以代他,我什麼都可以。我跟着他來到這裏,跟着他在這裏東湖灣,我是把我自己交給了他。爲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幹,什麼都願意幹,什麼都能幹。他爲什麼就不信任我,爲什麼就不告訴我?難道以爲我只能享福不能喫苦嗎?曉武,你錯了!你大錯特錯!一個女人,願意跟你結婚,願意跟着你走南闖北,願意跟着你背井離鄉,入鄉隨俗,你說我,她怎麼可能不能喫苦?你哭她邊跟着你一起哭,你笑它便也很者一起笑,你苦她比你更能喫苦, 你樂她也纔跟着你一起樂。作爲夫妻,絕沒有你哭,她吾兒在一邊獨笑,你受苦受難,她卻在輕鬆享受這個道理。你懂不懂啊,曉武。你知道嗎?你這樣一走,撇下我,你這是愛我嗎?你是這樣愛我的嗎?我是攢足了勁地要幫你,要和你一起擔當一起面對一切的啊,你卻撇下了我。”

楊末說着說着,開始號啕大哭。

冬日的廣場,天色陰沉,又颳着西北風,僅有的幾個人也都夾緊衣服匆匆回家了。

“別哭……”毛豆勸着楊末,自己卻也哭了。

“姐姐,曉武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我不值得信任?難道我是一個愛慕虛榮只會享受不能喫苦的人?曉武他以爲我不能和他提起擔當?”楊末擡起頭,盯着毛豆的眼睛,問道。

毛豆看到楊末,臉上的淚漬未乾,掛在臉上被風颳的深一道淺一道。

毛豆用手替抹去臉上的眼淚,心疼地說道:

“根本不是這樣。而是男人都太自負。他們以爲女人只是他們的附庸,是他們的裝飾,是靠他們養家餬口討生活的 他們以爲女人除了喫,除了穿,除了打扮的飄飄亮亮以外,好像就沒有其他用處了。他們不知道女人身上的潛能,她們身上隱藏着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一直存在於女人體內,到了萬不得已需要我們面對的境況,這種能量會毫無遺漏地爆發出來,這張能量,就是男人也未必會有如此巨大的能量。這就是女人,作爲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或者一個女兒,這樣的女人沒有什麼事她做不到。”

說着小歌星,毛豆想起自己,想起自己在省人民醫院,爲了陪護媽媽,大鬧醫院的情形。當時的它,正是這種心境,爲了能陪在有點老年癡呆地媽媽身邊, 她毛豆什麼事都能幹,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破缶沉舟,在所不惜。

女人一旦狠起來,爲了達成目標,就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毛豆相信,每一個女人 每一個有社會角色地女人,她們身上的責任感和義務感比任何男人都不差,這種責任和擔當身子逼男人更徹底更堅決。社會上多少母親,爲了患病的孩子,和丈夫離婚,隻身扶養,她們事不能做?什麼事不能擔當?


她們平日裏溫文爾雅,在家相夫教子,看着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力量,這並不代表她們沒有這種能量和擔當。必要的時候,她們會挺身而出。而且她們的這種挺身而出,是隨時即刻,時刻準備這。

而男人的自負,往往使他們對她們身上的這種能力和能量視而不見。

因爲看不到這種能量,他們偶爾會覺得自己孤苦無援他們無能無力他們走投無路繼而幹下這種蠢事。


毛豆擁着楊末的肩,回覆她道:

“曉武他,實在是太蠢臺蠢了。”

聽了毛豆的話,楊末不再說話,頭靠在毛豆肩上,眼睛看向遠處。

天更加的陰沉,天邊烏雲壓頂,整個天空像一口鍋蓋,黑壓壓地壓在人沉悶的胸口。

風更大了,廣場上落葉翻飛,兩排大槐的枝丫搖擺的更加猛烈,好像要把這口沉悶的鍋蓋給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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