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巷

漫水鎮不算大,就一條蛇彎主街爬行到江邊碼頭,每年的雨季,上漲的江水順着街道漫上來,再分漫進魚刺骨樣的各衚衕裏,大多人家的一樓也就不見了,小鎮漂在水上,也就成了嶺南水鎮了。年年如此,習以爲常,被水淹的日月沒有悲歡;如果遇一年大旱不被水泡一泡,到是這個夏天過的無滋無味了。

民工們住在三四華里的鎮外工地上,如果無事做,或單行或結伴,沿一條雞腸山路向鎮裏趕。鎮上並不繁華,稀稀朗朗的買賣鋪子於民工們沒有吸引力,他們的心早已飛進了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是民工們叫出來的,當地人並無此稱呼。在衚衕進口,常常有些上了年紀的人圍着一個擺地攤的白鬍子老漢,他面前一塊藍色的破方布上,不規則的擺放着印有性愛圖片的小紙盒,裏邊盛放着紅的黃的或是藍色的助性藥片。

有個老者拄着柺杖,彎腰蹲下身子,挑了會,看了會,攤主拿起一盒藍色藥丸說,這個藥效好,你試試。拄拐的人問,幾塊?回,十塊。八塊行不行?回,行。就成交了。拄拐人手顫着把藥片放進嘴裏,攤主遞給他小半瓶礦泉水,拄拐人一仰脖,藥片也就下去了。

拄拐人喝下藥片在馬紮子上坐下,依靠在牆上等藥發揮作用,大約半個鍾覺得心跳加速,下身熱了,便起身,反剪雙手拿着柺杖,匆匆進了衚衕。

衚衕窄窄的路兩旁,沒有主街道樣的門牌,看上去不過普通住戶而已。不同的是,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個或幾個塗脂抹粉的豔女,她們的實際年齡通過外表是很難分辨的,華麗的裝束被風一吹就華華掉的臉上粉子,掩蓋了歲月爬行的痕跡。她們永遠是走在季節之前的人,身上的衣物能少穿一分是一分,那少的可憐的衣服不過是肉體上的點綴而已。

姑娘們對每一個過往的行人熱情的打着招呼。稱呼她們姑娘與她們三十多或是四十多的年齡無關,這樣的稱呼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她們也是這樣稱呼來往的行人:“帥哥,進來歇會。”那走路的人或是駐足,或是不駐足;或是搭話或是不搭話,如果相中了便跟着進到房子裏討價還價。

民工們沒有多少錢消遣,大多是轉來轉去的看熱鬧。他們的日月無聊,又遠離故土,在此逛一逛,不喫腥,嗅一嗅腥味算是聊以自慰吧。

西門慶是這兒的常客,三十元一炮是他吸一包煙的錢。“無所謂。”他常這樣說。西門慶是八大胡同的熟客,雖然相互叫不上名字,姑娘們都認識他,他也都相熟姑娘們,無論是誰的門面,他都可進去站一站,坐一坐,侃一侃。

那天西門慶走了幾家,覺得實在無聊,就坐在一個應該是四十多歲的女子門檻上,掏出煙遞給女人一支,自己點一支,兩人也就雲裏霧裏地聊起來。女人是生意人,一口一個帥哥的叫着,那語氣溫溫柔柔的,說是自己好幾天沒開張了,別說賠了房租,就是米粉都喫不起了,讓帥哥發發菩薩心腸照顧照顧生意,也算是積福積德。

聽了這樣的話,西門慶不由得笑了,心想,世間事真是滑稽,嫖娼到嫖出菩薩心腸來了。可是又一想,這話雖然說的不倫不類,理,到也是這麼個理,她們喫的就是這碗飯,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餓死她們。

“多少錢?”西門慶問。

女人說:“還是老價格,三十。”

“包月多少?”

“有生意我做生意,沒生意就陪你,不多要,就三百。”女人說。

西門慶仔細端詳一會眼前風騷的女人,她不漂亮,那刻意上年輕裏打扮的裝束,實在有點閃眼,但是,對他來說,有這樣的女人陪着過夜,已是十分的知足了。

想想,三百元一個月,錢不多,自己出的起,從屁股兜內掏出三百元甩給女人,說:“拿着,今晚我過來。”

西門慶回了工地,工地上晚飯是每人五個包子,他吃了三個,忽想起漫水鎮上的女人,就留了兩個,又去伙房要了兩個,用報紙包了,一起放在塑料袋裏,提着就上路了。

迎着落霞,走在曲曲彎彎的山路上,西門慶多少有點激動,他已經兩年多沒回山東老家了,他去鎮上赴約,像是幽會老情人,又有種回家的感覺摻雜在裏邊,他的心是苦的,苦不堪言,又是甜的,似新婚燕爾。

女人喫着西門慶帶來的包子,很快樂的與他閒聊着,他忘記了他們兩個是交易關係,他似乎回到了妻子身邊,溫馨浪漫在只有一張牀的房間內散漫開來,以燈光的形式包圍了孤寂久了的身軀,他看着她喫,像是丈夫看着妻子,像是父親看着孩子。

夜幕降臨,小衚衕內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紅色的燈,衚衕在燈光的炫耀下,空氣中似乎瀰漫了性的氣味,年輕的或是年老的男性們,欣賞着站在火樣的燈影裏的女人,他們似乎聞到了在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求偶信息,他們被撩撥的滿臉通紅,渾身發熱,呼吸急促,那腳下的步子越走越慢,最後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着,不知不覺地就邁進了門檻,與姑娘牽着手上了樓。夜就這樣開始了,像世間所有的家家戶戶上演的一樣。

直到夜裏十一點西門慶的女人沒等來生意,這對西門慶來說到是好事,其間有幾個過來砍價的,有給二十的,還有給十塊的,女人不肯,生意也就沒做成。只聽女人說,三十塊都不肯出,上哪裏去找免費的夜宵;除卻我這身子不漲錢,你去打聽打聽啥不上漲,就是那街上的豬肉,都貴過唐僧肉了。大哥,說話也得尋思尋思呢!

女人看看街上的行人少了,上樓來對西門慶說,奶奶的,白站了一晚上,一單都沒接。又對西門慶說,老孃不伺候他們了,洗洗睡吧。

女人躺着,任西門慶折騰,她已經對男人麻木了,如同一爐死灰,西門慶使出渾身解數,然不起一點星火。無論怎樣,西門慶還是得到了滿足,她趴到女人懷裏孩子樣幸福着。

女人問:“工地上的?”

西門慶回說:“是。”

女人問:“山東人?”

西門慶就向女人說起了自己。他說,我跟工地十幾年了,中間很少回家,這次也有兩年多沒回去了。我有老婆,她是一個不講道理只懂罵人的人,無論大事小事,只要她看不順眼,就沒白沒黑的罵,我實在跟她過夠了,就跑出來打工。想着,涼一涼她,或許她能反省自己,可是,每一次帶着思念回去,迎接我的還是那沒完沒了的罵聲。再出來時就發狠永不回家,哪能不回去,時間久了,還是想她,再回去時又是先前的樣子,如今我的心也涼了,不想回去了,等老了不能打工了再說吧。

“你怎麼做這樣的生意了?”西門慶一手撫摸着女人的乳房,擡起頭看着女人疲憊的臉色問。

女人也就訴說了自己的遭遇。她說,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南寧上大學,一個在家上高中。我的老公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自己掙的錢都輸在了賭桌上不說,又倒賣毒品被公安局抓了去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家實在活不下去了,進工廠又找不到合適的活,狠狠心也就幹了這不是人做的生意。

這一夜西門慶睡得很踏實,如嬰兒樣熟熟的睡在女人懷裏,當他醒來時,滿滿的一屋子陽光,牀頭的凳子上有包子和豆奶。女人說,我喫過了,看你熟睡的樣子,沒忍心喊你,快起來洗洗臉把飯吃了。

西門慶每晚都來過夜,就是沒有性生活,他也覺得睡在女人身邊心裏踏實。他把這兒真的是當家待了,已不再計較錢的問題,他常買來喫的與女人一起喫飯,不再分彼此你我。

女人的兒子來電話要生活費,女人口裏答應着說行,可是當放下電話,從貼身布袋裏掏出所有的錢票數了數,也就幾百元。西門慶看着女人說:“不夠吧?”“嗯。”女人拿着不多錢票怔怔的應着。

第二天,西門慶給女人送來兩千元,說,給孩子寄過去先花着。起始女人不肯要,但還是猶豫着收下了,說是有了會還給他的。

時間久了,西門慶說不上愛這個女人,也說不上不愛,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女人談生意時,他就蹲在遠處等一等,免得他在場黃了生意。女人做生意很賣力,只要進來有意向的客人,她就主動上前拍着他的屁股說:“帥哥,打一炮嗎?少抽包煙就有了,人在外不能虧了自己,掙錢來就是花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自己喫苦受累的能得快活就快活。你出錢,我出力,包你快活就是了。”

西門慶聽着女人的說詞,剛開始還覺得彆扭,現在到也沒什麼了。工友們也常來找西門慶玩,明一點說,是來看西門慶的包月女人如何做生意的。如果西門慶不在,也有的會打一炮,不爲照顧女人的生意,只是爲了回去埋汰西門慶。把事說給西門慶聽,哪知西門慶聽了不以爲然,還會說希望多多照顧生意的話。

漫水鎮是一個奇特的小鎮,說他奇特是他的經濟並不發達,與他不成相應的是在這兒做小姐的到是挺多。上了歲數的小姐會常住漫水。還有逢集坐了船來八大胡同的小姐,這些小姐可以用國姿天香來形容了,她們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一個個水嫩嫩地立在門口。這一天老姑娘們的生意基本被她們搶去了,只有在一邊唉聲嘆氣的份;這也怨不得別人,人老珠黃拼不過花枝招展。捱到黃昏,這些走妓上船回去了,老姑娘們開始招呼自己的生意。

見慣了水淹漫水鎮的人們,同樣看慣了八大胡同裏的紅色燈火。有人讀出淫色,有人讀出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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