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詡
文章首發於公衆號集卷閣
今天的南京城下着大雨，我撐着傘走在去見老陳的路上。
老陳是我的網友，也是我的研友。
當時在考研的衝刺階段，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和他說：“考完來南京玩吧，我請你喫鴨血粉絲湯小籠包梅花糕糖芋苗赤豆元宵……”
我還在那報菜單呢，老陳就說了句：“好。”
就單單這一個字，看得我臉熱了起來。
我們相識於考研論壇，雖然不同校，但因爲都是專業學數學的，就聊了起來。聊着聊着，聽到彼此的目標城市都是武漢，一拍即合，爽快地加了微信相約明年見。
在相識的備考期間裏，我們也一起備考了教資，鼓勵着過了六級，複習進度也從剛認識時的中國剩餘定理推進到了傅里葉級數。
可是，秋去春來，我清楚地感覺到，我的心和自習室外的陽光一樣，浮躁了起來。夏天過完，更是攀到了頂峯。
誰都渴望成功，我也畏懼失敗。
但我就彷彿是一件從一開始就扣錯了鈕釦位置的衣服，無論怎麼裝作若無其事，也無法忽視最後一顆鈕釦沒有釦眼相配的事實。
於是在寒冬襲來地12月裏的某一天，排山倒海般的情緒向我襲來，淹沒了我所有的驕傲，支撐不住的我終於選擇了放棄。
或者可以說，在這最後時刻，誰都是強弩之末，我是，老陳也是。
我的放棄並沒有瞞他，他的頹喪也沒有掩藏。
於是，已經拋下一切的我，開始嘗試着包容他的不安。以一場旅行作爲考研後的獎賞，誘惑他拖着疲憊麻木的身心繼續前行。
而當他真的乘坐火車，在大雨時分來到這座城市時，我沒有辦法再強壓下自己這一年多來漸漸生出的小心思。
意料之中有些尷尬的碰面，消融在秦淮河的漿聲燈影裏，也消融在沸騰的火鍋中。老陳把點餐的重任交給了作爲東道主的我。
事後我才知道，那晚我點的菜，竟然都是他過往二十多年從沒在火鍋裏喫過的，所以我算是誤打誤撞地給了他一次全新的體驗。
第二天我們約好去明孝陵，臨行前，我特地多買了一瓶礦泉水放在包裏想要帶給他，卻不曾想一見面，他就先給我塞了瓶檸檬茶，我只好道謝收下也不再多言。
漫步在神道上，兩旁的石像經過百年來風雨的洗禮，莊重而肅穆，我一一介紹着它們背後的故事。老陳誇我業餘涉獵甚廣，也接過我的話茬略微做些補充。
但他不知道，他在我眼中才是博古通今，而我只是個爲了博得心上人關注，昨晚徹夜惡補歷史知識的傻姑娘罷了。
午餐過後，我們去了不遠處的南京博物院。我知道他獨愛這些文物展覽，特地提前預約，算作給他的驚喜。很難想象，鍾愛數學的老陳，給他一支筆和若干草稿紙能安心寫一整天證明題的老陳，會喜歡這些。
或許是因爲磁場相近？因爲我瞧見了他和它們身上的相似之處：哪怕不說話，也能引得別人湊上前來。
偌大的展廳裏，人來人往，我眼中卻只獨有一個他；他低沉的話語，穿過了上下五千年的靜默，落入我的耳中，讓我只想把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從前我們給對方說着自己的過往，無非是看過哪些書，去過哪些地方。但無論他給我形容的夜色有多好看，我給他描述的奶茶有多好喝，我們在彼此的時間與空間上，始終是存在着錯位，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而此刻，他就在我的身邊，於我而言，已經不再是隔着屏幕觸不到的距離，可我還是貪心地想索取更多。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曾沿着玄武湖漫步，看着陽光衝破雲層，照耀着湖面泛起金光；在雞鳴寺煙霧瀰漫的香爐前，恭恭敬敬地進香許願。臺城的柳樹偷聽到了我的歡笑；紫金山上留下了他踏過的足跡……我們從繁華的新街口一路走到沉靜的南京大學，在北大樓前指着紫峯大廈說那是南京的地標，而後又繼續前行來到先鋒書店。
站在先鋒書店的網紅打卡地——用繩子和明信片編織的“牆”前，我看着他從包裏拿出一張從家鄉帶來的明信片。寡言的理科男將書寫的機會讓給了我，我忽然有種不管不顧寫下一切的衝動，反正它也不會開口說話，反正它終將會被一整牆的明信片所淹沒。
我將寫好的明信片用別針掛好，悄悄藏在其他的明信片之間，我沒有告訴老陳它的位置。或許它自此就被封藏，也或許在將來，會有其他過路人發現它，然後一字一句地念出我沒有說出口的話。
遊玩的歡樂時光總是短暫，永遠不會是我所期待的地久天長。
和他去地鐵站的路上，我忍不住說：“老陳，你知道嗎？我們是一輩子只能見一次的朋友。”
話畢，我們依舊保持着前行的步伐，頻率沒有一絲一毫地改變。空氣中漂浮着沉默， 半晌，他才吶吶地迴應我：“你這一句，都把我說懵了……”
地鐵駛進了南京站，我將繼續留在原位置，等着屬於我的終點站；而他馬上就要下地鐵，離開這座城市。除了目送他離開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結局。
當我在心底放棄的那一刻起，來年武漢的街道上就不會再有我的身影，陪他賞櫻花的也會是有能力站在她身邊的女孩。我就像那瓶遞不到他手中的礦泉水，只能被藏在黑暗的包裏；他也像是我失敗的考研，終究成了人生中沒有轉折的一次經歷。
當晚，他在離開南京的火車上，給我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他下地鐵之後，又折回了先鋒書店。終究在那一牆的明信片之中，找出了他最想看到的那一張，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他同樣也想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