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談喫》讀書筆記

原始人喫東西用手抓,比不會用手抓的禽獸已經進步很多,而兩根筷子則等於是手指的伸展,比猿猴使用樹枝撥弄東西又進一步。

淮揚的菜能獨樹一幟,那是因爲當年鹽商集中在那一帶,窮奢極侈,烹飪自然跟着講究。豫菜也曾盛極一時,那是因爲河工人員缺肥,虛糜無已,自然要享受一點口腹之慾。“喫在廣州”,早已馳譽全國,那是因爲廣州自古爲市舶之所,海外貿易的中心,所以富庶的人家特多,當然席豐履厚,直到如今廣州的菜場特多,魚肉充斥,可以說甲於全國,據說有些鐘鳴鼎食之家所豢養的婢妾往往在烹飪上都各有擅長,每人貢獻一樣拿手菜,即可成一盛席。

北平講究一點的館子還是以山東菜爲正宗,竈上非煙臺人即濟南人。北方菜,包括魯豫在內,是自成一個體系的。江浙一帶則爲另一體系。川黔爲又一體系。閩粵爲又一體系。

別看東興樓是大館子,他們保存舊式作風,廚房臨街,以木柵做窗,爲的是便利一般的“口兒廚子”站在外面學兩手兒。有手藝的人不怕人學,因爲很難學到家。

山東人就是不喊人做大爺,大概是因爲武大郎纔是大爺之故。

千萬不可敲盤碗作響,這是外鄉客粗魯的表現。你可以高聲喊人,但是敲盤碗表示你要掀桌子。在這裏,若是被櫃上聽到,就會立刻有人出面賠不是,而且那位當值的跑堂就要捲鋪蓋,真個的捲鋪蓋,有人把門簾高高掀起,讓你親見那個跑堂扛着鋪蓋捲兒從你門前急馳而過。不過這是表演性質,等一下他會從後門又轉回來的。”跑堂待客要殷勤,客也要有相當的風度。

我第一次喫西施舌是在青島順興樓席上,一大碗清湯,浮着一層尖尖的白白的東西,初不知爲何物,主人曰是乃西施舌,含在口中有滑嫩柔軟的感覺,嘗試之下果然名不虛傳,但覺未免唐突西施。

孩子想喫甜食,最方便莫如到蒸鍋鋪去烙幾張糖餅,黑糖和芝麻醬要另外算錢,事前要講明幾個銅板的黑糖,幾個銅板的芝麻醬。烙餅裏夾雜着黑糖和芝麻醬,趁熱喫,那份香無法形容。我長大之後,自己在家中烙糖餅,乃加倍地放糖,加倍地放芝麻醬,來彌補幼時之未能十分滿足的慾望。

我母親是杭州人,善做南方口味的菜,但不肯輕易下廚,若是偶然操動刀俎,也是在裏面小跨院露天生起小火爐自設鍋竈。每逢我父親一時高興從東單菜市買來一條歡蹦亂跳的活魚,必定親手交給母親,說:“特煩處理一下。”就好像是紳商特煩名角上演似的。

“好喫不過餃子,舒服不過倒着。”這是北方鄉下的一句俗語。

壽麪當然是越長越好。曾見有人用切面做壽麪,也許是面擱久了,也許是煮過火了,上桌之後,當衆用筷子一挑,肝腸寸斷,窘得下不了臺!

不用剩飯煮,用生米淘淨慢煨。水一次加足,不半途添水。始終不加攪和,任它翻滾。這樣煮出來的粥,黏糊,爛,而顆顆米粒是完整的,香。再佐以筍尖、火腿、糟豆腐之類,其味甚佳。

蘋果產量太多,所以商人就捏造了一句箴言“日食蘋果一個,醫生不需看我”,上口合轍,居然騰播於衆人之口。其實這只是商業廣告的噱頭,毫無事實根據。一箇中等大小的蘋果,平均重量爲一百五十克,其中所含之維生素 C不過三毫克,中號一百八十克的橘柑所含之維生素 C爲六十六毫克,相差不可以道里計。蘋果對人健康之主要貢獻乃其纖維質,有清腸之功,然此種纖維質在雜糧蔬菜之中所在皆是。

饞,則着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裏安放一條舌,舌上還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

人之犯饞,是在飽暖之餘,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談論到某一美味,喉頭像是有饞蟲搔抓作癢,只好乾嚥唾沫。一旦得遂所願,恣情享受,渾身通泰。

(飲膳正要)其中頗有附會可笑者,例如:“鴛鴦,味鹹平,有小毒,主治瘻瘡,若夫婦不和者,做羹私與食之,即相愛。”盧照鄰詩:“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只是譬喻罷了,難道吃了鴛鴦肉便可以晨夕交頸?

                                                                                                                                   -----------------《雅舍談喫》

《雅舍談喫》可以說是我今年最喜歡的一本書了,梁實秋的文筆十分有趣,讓人隔着文字都能體會到食物的美味。除了妙趣橫生,描述精當,還有很多小知識讓人覺得“哇,原來如此”。

這本書讓我對中國的菜系有了大概的瞭解,四大菜系是魯菜,川菜,淮揚菜和粵菜,八大菜系還要加上徽菜,浙菜,湘菜和閩菜。魯菜是對很多地方影響最大的一個菜系,也是唯一的國內自發型的菜系,主要分爲濟南系和煙臺系,民國的時候北京的大館子基本都是山東菜館,這一點讓筆者作爲山東人非常自豪。魯菜主要得益於春秋時代開始的儒學,開始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從此奠定了中國整體菜系的精細中和健康的走向。山東菜的特點是鹹鮮爲主,重視用湯。由於味精的普及,山東菜的特色變得普通,又因爲一些經典魯菜的製作過程過於複雜,現在很少見到典型的平民喫的魯菜館,除了山東一般就在北京可能還能見到一些很好的魯菜館子。其他地方往往潤物細無聲地融入了家常菜裏面,不會單獨打牌子叫魯菜館了。川菜湘菜這些年比較興旺,主要得益於他們味道更重,更麻更辣,更刺激我們的味蕾。可見大家的味蕾漸漸被養刁了。淮揚菜鹹甜適中,注重刀工,主要得益於明清時候鹽商匯聚於揚州,奢靡無度,因此淮揚菜得到了大的發展。粵菜則比較清淡,主要是廣州與外界經商比較富裕。蘇州菜強調酥爛,而且偏甜,去蘇州喫過一次雞爪,還是在路邊小店買的,可是那個美味一輩子也忘不了。

梁實秋出生在貴族家庭,他的祖母每天早餐是燕窩的那種貴族,他從小就得以跟着父親到北京八大樓喫各種美食,因此是一個精通此道的美食家生活家。這種貴族的氣質我感覺有點像蔡康永,淡定平和,不慌不忙,心裏有底氣。要達到這樣的境界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梁實秋的祖父就是當時北平最有名的飯莊之一厚德福的大股東了,沒法比。他的整個家庭都很有趣,梁實秋的母親是杭州人,也同樣精通廚藝,讓整個家庭都難以忘懷她的手藝。梁的父親每當興致來了外出買個活魚交給梁的母親,都會說“煩請處理一下”,哇,太儒雅了。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怎麼會不儒雅。

這本書讓我瞭解的小知識很多,可以作爲以後在飯桌上吹牛逼的知識點。比如作者講到北京烤鴨的時候提到“填鴨”,我們經常說的“填鴨式教育”就是這裏來的,是指爲了讓鴨子多脂肪往往需要在鴨子成熟前,把鴨食做成棍狀,然後給鴨子硬塞下去,再關在很小的空間裏不讓鴨子跑動。這樣養上半個月,鴨子就能立即變肥很多,烤起來就好喫多了。之前瞭解到鵝肝是這樣做的,沒想到正宗的北京烤鴨竟也是這樣,着實太殘忍了,不知道現在的技術是不是有了改進。再比如,北京的山東館子會叫人“二爺”“三爺”可是絕對不叫人“大爺”,就是因爲在山東大爺是指武大郎哈哈。還有,傳統的北京飯館廚房都會特地留個窗戶給外面,就是讓外面的廚師學藝,因爲他們有自信自己的手藝很難學到家,這一點太講究了,我覺得是典型的貴族氣派。

回想起來,我這短暫的20多年裏有過幾次味蕾上驚豔的感覺,第一次是高中的時候偶然喫到了一次夫妻肺片,第二次也是高中,喫到了同學帶的肯德基的雞腿,第三次是上文提到的在蘇州喫到的雞爪。人吶,總是在孜孜不倦地滿足自己的慾望,有些慾望可能會傷害別人,有些可能傷害自己,而喫卻永遠不會。喫是一件低成本高幸福感的事情,是把小日子過得幸福的利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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