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月下海棠

作者|沈知默
文章首發於公衆號集卷閣

九重天上幾乎所有神仙住的府邸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一眼望去都可以瞧了個大概,只是仙花仙草的頗多,一年四季也是開不敗的,倒顯得九重天也有了好些人間氣。

唯獨住在月宮的那位,好端端的仙家府邸給搞得粉粉嫩嫩,活像是有小仙子出生了一般。

若真的說起來,月宮裏那位確實是個脾性古怪的小仙子。兩千一百歲的芳齡,放在九重天這一羣老麻雀中間,委實小的很。

那小仙子名喚“白蘇”,手裏纏着紅線,衣袖裏那本姻緣簿幾度都要掉了出來。長得倒是清秀,只是這四海八荒的美人多了去了,她便也就排不上號了。

司命仙君便是最討厭那仙子的,他好不容易給人寫了一世無姻緣的命,卻偏偏讓她給人強牽了姻緣。次次如此,氣得司命仙君險些把筆一擱,轉身不幹了。


白蘇是被上一任月老收做月神的,月宮裏的紅線她都可以牽。

彼時衆仙還只是喚她一句“白蘇月神”,可自從她完全接手了月宮之後,衆仙喚她是清一色的“月老”。

惱得她自己同人打了一架,還特別嘚瑟的說道:“以後誰再喊我月老,我就斷他姻緣!”

而此事,天帝也是不大管的,一個稱呼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日被白蘇用紅線纏起來的小仙好生委屈,看向白蘇的眼裏滿是畏懼,他還年輕,他還想娶個漂亮的女仙回去呢!

“那……該叫仙子什麼?”

白蘇聞言,認真的偏頭想了一會兒,道:“就叫白蘇仙子吧,實在不行,白蘇月神也可以。”

那小仙從善如流,一口“白蘇仙子”喊得白蘇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自己還未成仙的時候,仙子多好啊,都是漂亮的美人兒!

白蘇心裏高興,給小仙解了綁,還順帶把人家收做了自己的小弟,一派人間禍害的作風。

顧知仙君直接哭哭啼啼的到了司命仙君的府邸上,原本好好一個風流倜儻的仙君,此刻卻是像極了一個被人拋棄的小媳婦兒。委屈極了。

“仙君給小仙改改命吧!”顧知仙君哭得一顫一顫的,“小仙不要做棵蔥了!”

看着眼前的顧知仙君哭得比前幾日剛剛飛昇的豬仙還要難看,啊,不對,那豬仙還是頗爲可愛的。

司命仙君嘴角微微抽了抽,手中的硃筆擱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篡改白蘇的命格的時候來,和她一夥的是不是啊?

儘管內心已經罵了百轉千回,但司命仙君面上還是平靜如水,稍作平靜,便又捏出一貫溫和的腔調,扶起了撲在地上的顧知仙君:“仙君莫慌,可否告知本君發生了何事?這命格可不是說能改就能改的。”

寫了白蘇的命運簿子被司命仙君合上,可惜了周圍沒有小仙娥,不然又得流傳出“司命仙君同顧知仙君惺惺相惜”的戲碼來。


說起這件事情來,顧知仙君着實是委屈的:“前幾日小仙見着了白蘇仙子,湊近了問了句‘仙子,不知小仙最近可有姻緣?’哪知白蘇仙子蹦了三尺遠,說小仙是根蔥,難聞的緊了,她不喜,姻緣自然得靠後。”

說完又是一臉哀怨的瞧着司命仙君,道:“小仙不要當根蔥了,在下界沒有姻緣也就算了,可小仙如今已有近萬歲!也算是四海八荒第一人了。”

司命仙君倒是第一次見着白蘇不牽的姻緣了,心下起了玩心,給顧知仙君吃了顆定心丸:“仙君莫慌,就由本君去替你說說情,大概近些年就該有仙君的喜事了,好事將近,到時候可別忘了本君啊。”

顧知仙君雖然心底有些沒底,仙界皆知司命仙君同白蘇仙子向來不對盤,此番勸說也不知會不會起什麼反作用,但司命仙君也沒有要替他改命格的意思,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先言了謝。

“小仙寫過仙君。”

“仙君哪裏話,我司命最是見不得這不負責任的神仙的。”司命仙君搖了搖手中墜着前些日子天帝賞的絡子的白玉骨扇,笑得儒雅。

司命仙君改了顧知仙君的命格,給他配了一棵白菜仙子。

他寫的命格能不能奏效,還得看白蘇那邊的態度。

當晚,司命仙君便乘着月色摸去了月宮,溜到了白蘇的房前。


“平日裏瞧着儒雅飄飄,白衣如袂,小仙實在想不到仙君竟也會幹捅窗戶紙這種事。”司命仙君此刻正拿着竹管專心捅那層窗戶紙,背後猛然就響起了冷嘲熱諷的語調:“仙君好興致!”

這麼涼的口吻除了白蘇還能有誰。司命仙君面色黑了黑,狀做隨意的收了竹管,輕咳一聲,道:“不及仙子興致好,只因爲不喜就斷了人家姻緣。”

“我沒有。”白蘇蹙了蹙眉,很是不悅:“柳長玦你是不是皮癢癢了。”

被人點名,司命仙君倒是好說話的很:“那你讓他成爲四海八荒第一人可是你的失職?”

聞言,白蘇倒是氣笑了,感情這人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捅她窗紙就是爲了說自己不負責的?

“我樂意,你有意見?”


專制媒婆白蘇仙子同文藝司命仙君柳長玦打起來了。

白蘇到底是道行淺了,不過百招便落了下風。

司命仙君挑了挑眉,當初他把文曲星君欺負得淚流滿面的時候,她白蘇還不知在哪裏打混混呢!

知道再打下去喫虧的是自己,白蘇當機立斷,大吼一聲:“非禮啦!”聲音之大,半個九重天都聽得見。

於是當衆仙趕來時,看見的便是臉黑成了鍋底的司命仙君把白蘇仙子摁的死死的,一時間衆仙的面上的表情也是衆彩紛呈。

想不到,司命仙君好這一口……

柳長玦狠狠的磨了磨牙,在白蘇耳邊低吼道:“月老臉皮真是厚實。”

“確實。”白蘇想也不想,很是贊同他的觀點。

司命仙君眼神很是複雜,他現在懷疑白蘇的腦子不太好,連罵她她也不否認。

那晚之後,九重天人人皆知司命仙君竊玉偷香,風流萬種。

司命仙君已經不想再理會白蘇了,因着他與白蘇之間的賭約,很是光明正大的在白蘇的命格簿子上學下“百年後不爲月老”。

另一端的白蘇聽着外邊的流言蜚語,內心很是愉悅,妙啊,她被柳長玦欺負了這麼多年,今天終於是大仇得報了。

眯着眼睛,白蘇把硃筆一揮,在姻緣簿上給柳長玦隨意牽了條紅線。

似乎又覺得不夠,還唸了個訣,給那紅線打了個死結。

好,柳長玦讓她當不成月老,她就讓他這個司命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格。

由此可見,她白蘇也不是個肯喫虧的。

只是待白蘇心情大好之時再瞧柳長玦紅線那頭連着的名字之時,恨不得把自己眼睛給挖了。

“月老!你故意的是不是!”白蘇拎起繞在一團的紅線,簡直咬牙切齒。

姻緣簿上沒有月老的名字,可問題是,她白蘇不是月老啊……

看着被紅線連在一起的兩個名字,白蘇再也不想看見柳長玦。


白蘇與柳長玦相見是兩人依舊是沒個好臉色。

只是近幾日,白蘇的天劫快到了。愁得她紅線也不牽,姻緣簿子也不看了,完了完了,她這麼一朵嬌嫩的小花,一道天雷劈下來,她還想不想活了。

可也就是近幾日九重天上衆仙聚會看戲的日子越來越多了。那些個故事新奇的很,想來也是最近司命仙君心情好,寫的戲本子都有靈性的多了。

白蘇是喜歡看戲的,戲裏的姻緣多啊!對她幹活辦事來說可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天劫下來那日,白蘇正坐在司命仙君旁邊瞧戲,冷不防的一道天雷下來,白蘇直接拉過柳長玦就擋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被嚇得現了原形,躲在柳長玦的衣袖裏。

可憐風度翩翩的司命仙君猝不及防的就被人拿來擋劫,被雷得外焦裏嫩不說,竟還替人抗完了所有天雷!

一旁的衆仙眨巴眨巴眼睛,只覺得司命仙君同白蘇仙子的感情真好,連渡個天劫都要依偎在一起。

從此,九重天上又流傳出了司命仙君癡情的名聲,讓一衆小仙娥哭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白蘇此刻還保持着自己的原形,完了完了,老臉都丟盡了。

努力將自己的花瓣都蜷起來,仙子露原形等同於人不着衣啊……羞死了!

“海棠花?”司命仙君惡狠狠的揪了白蘇原形上的一朵海棠花,她的頭髮!

司命仙君眼睛很是危險的眯起,這女人幾日不打,都敢拿他過來擋劫了,很痛的她不知道嗎?!

這點白蘇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會拉過柳長玦來替自己擋劫了。

只是這話白蘇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抖了抖枝幹打算變回仙子的模樣,卻發現自己的周身被人下了禁制,仙法也用不得。只能乖乖待在柳長玦身邊被他欺負。

白蘇哭了,月宮的白蘇仙子不見了,顧知仙君也是一言難盡。

這一待就是三個月。


其實柳長玦也沒有怎麼欺負白蘇,只是一天揪她一片花瓣,三個月也得了九十幾片花瓣,被他拿去釀酒用了。

這些白蘇不知道,她現在唯一知道就是柳長玦要去凡間磨礪了!她可以走了!

出司命仙君府邸的那一天,白蘇激動的差點就哭出來了。

天知道她每天有多提心吊膽的,她還要不要做仙了!

白蘇發誓,此仇不報,她就不是白蘇。

於是衆仙又看見同司命仙君住了三個月的白蘇仙子面色慘白,哭啼啼的給司命仙君在凡間的姻緣打了個叉。多深情啊!

聽見這些的時候,白蘇腳下一滑,險些摔在地上。她面色慘白?那是給柳長玦欺負的!她哭啼啼?那是給激動的!他不讓柳長玦在凡間有姻緣?那是她想讓他一輩子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

白蘇覺得,她和月老都是業餘的,這些人才是正經的。

可是,白蘇隱隱又覺得,她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不想讓柳長玦再有旁的姻緣……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拾壹

在白蘇看來,必須男子先同女子表明了心意,這段姻緣纔會被神仙祝福。

所以爲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在柳長玦說喜歡自己之前,自己絕對不能被他的美色所迷惑,絕對不能!

一個月之後,柳長玦回來了,他大概也是聽了衆人想象中的那番話,看向白蘇的眼神裏都帶了些別的東西。

白蘇因爲有了上次的遭遇,對柳長玦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有可以不見的情況,她絕對不出月宮。

白蘇是月神不是月老,這點除了月宮裏的人和天帝、螺祖以外沒有人知道。

而真正的月老卻是白蘇手裏纏着的那團紅線。

說起來,這紅線月老還是當年螺祖見綵衣上的紅線總是不太老實,才起了讓它去牽姻緣的念頭,於是,司命仙君便多了一個搶飯碗的。

可那紅線不能化形,這纔有了後面的月神,表面上是月老的徒弟,將來可以接替月老位置,實際上是替月老……跑腿的!

白蘇就是那跑腿的月神。


拾貳

最近九重天也不知吹了什麼風,白蘇每次踏出月宮時總能看見百花盛開的景象,花香過於馥郁,弄得她鼻子裏癢癢的。

白蘇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花神那裏走一趟。

花神當之無愧是九重天的第一美人,司命仙君傳說中的紅顏知己。據說原身也是海棠花,這可就讓白蘇很是羨慕了。

同是海棠花,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啊……

看見滿臉都寫着落寞的白蘇,花神笑吟吟的拉過她的手:“白蘇仙子可是感動了?”

“我……不敢動。”白蘇瞥見花神背後的柳長玦,心理陰影一下就起來了,可惜她現在腳軟的很,手也被花神握着,便是有心逃跑也跑不了了。

看見柳長玦笑着,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來,白蘇臉都嚇白了。

“這麼怕我?”柳長玦挑了挑眉,一把就將白蘇圈在自己懷裏,口中還有百花酒的香氣。

拾叄

白蘇看來,柳長玦如今不是醉了就是傻了,她會不怕他?

她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她相信柳長玦馬上又能揪下她一朵花來。

“司命仙君好好說話,小仙……小仙錯了。”柳長玦身上的氣息當真很讓人發顫,不是凌厲,是溫柔。她白蘇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溫柔。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是白蘇供奉的信條。

柳長玦看見她這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嘆了口氣,又把自己的下巴在白蘇的發頂蹭了蹭,道:“分明是管姻緣的,怎麼就瞧不出來我心悅你呢?”

這次白蘇當真是哭了出來,她這是又做錯了什麼,要被他這麼欺負。

這人誰啊,司命仙君,她的死對頭啊!說心悅自己,白蘇覺得還不如說月老可以化形了來的靠譜。

眼見白蘇不信,司命仙君也只能認命的把命格簿子翻到寫了自己名字的那一頁,“一見鍾情”四個大字差點就瞎了白蘇的眼睛。


拾肆

在活了兩千一百九十七年之後,白蘇第一次被人表白了。

雖然這次被表白的回憶並不美好。

柳長玦告訴白蘇,那“一見鍾情”四個大字是他師傅親自替他寫上去的,他改不了。

白蘇看了眼姻緣簿上被自己打了死結的紅線,總覺得月老和上一任司命仙君在密謀些什麼。

她好像被算計了。

不過,瞧着自己面前很是真摯的司命仙君,白蘇鼓了鼓腮幫子,問道:“那我的九十二片海棠花瓣呢?”

上一秒風流倜儻俊美無雙的司命仙君很慫的摸了摸自己的鼻頭,說的很是小聲:“我給釀酒喝了,就剛剛……”

啊啊啊啊啊啊,白蘇覺得自己要爆炸了。海棠花一族有個規矩,若是自己的花瓣被人釀酒喝了下去,便會同那人生出一段情緣。

“你翻了我的手書?”白蘇絕望的看了一眼柳長玦,有氣無力。她這一輩子註定是要同他綁在一起了。

“花神告訴我的。”柳長玦自認爲相當無辜,爲什麼他這個小媳婦不是很待見自己啊……

但是,柳長玦也不準備把自己當初不要命的寫戲,同白蘇坐在一起,本就是打算替她擋劫的事告訴白蘇,這是顏面問題!

拾伍

白蘇同柳長玦在一起了。柳長玦也知道了白蘇不是月老的事。

雖然白蘇還是會下意識的躲着柳長玦,但是柳長玦也不灰心,拿着他小小的敲門磚啊一點點的敲開了她的心門。

那日柳長玦將自己的黑貓丟在白蘇的月宮裏,白蘇看着黑貓把月宮裏的紅線滾的到處都是,身後白蘇新收的小徒弟倒是愁眉苦臉的追着黑貓到處跑。

白蘇惱了,“柳長玦,快把孟婆帶回去!”

“別啊,反正你也要嫁給我了,找些事給月老和我的貓兒做。”柳長玦把白蘇一個打橫抱起來,說的柔情似水:“你該收心籌備我們的婚事了。”

白蘇眨了眨眼睛,黑貓孟婆和紅線月老?

她回頭瞧了一眼,好像是還挺般配的!

看着自己又在瞎腦補的小媳婦兒,柳長玦心情大好。還是自己媳婦兒好,也不枉他執着了這麼久。

白蘇在自己兩千兩百歲那年嫁給了司命仙君柳長玦,當然,她早將自己的位置給了小徒弟,開玩笑,月老是沒有姻緣的!

雖然她是一個假月老。但是月老假身份這件事還是不能叫別人知道的。

婚禮那日,九重天上也開了滿天的煙花,是上次柳長玦去人間渡劫時尋回來的。

柳長玦揹着滿臉羞紅的白蘇,看着月宮裏被紅線纏着的黑貓。

他們到底都尋得了一個自己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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