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你當像鳥飛過你的山》:教育讓我不再是我

塔拉.韋斯特弗,1986年出生與美國愛達荷州的山區的女孩,17歲之前從未接受過學校教育,通過自學考取了美國楊百翰大學,後獲得劍橋大學獎學金攻讀碩士,期間獲得獎學金到哈佛大學訪學。2018年,她的這本處女作出版,2019年,她被《時代週刊》評爲“年度影響力人物”。

這本書,我是看到將近一半才被真正打動的。前半部分,塔拉近乎獨白的個人童年敘事,並沒有引起我太大的共鳴。而當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生活的環境似乎不太一樣,爸爸所說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到來、醫院並不會治死人......她對這世界有太多對未知的困惑,她想接受教育,想尋找答案,想逃離每天與廢品打交道的生活,於是,她開始反叛,偷偷揹着爸爸學習,準備考取大學。讀到這時,我彷彿也看到了自己內心的困惑與掙扎。塔拉的思索與探求,也是我的焦慮與迷惘,隨着她的文字,我也在一點點問自己內心的答案。

因爲這本書,我開始明白讀書的一個價值:我看的不是書,是自己,是那個渴求未知答案卻求而不得的自己。我們因對自我、對生命、對世界有太多的困惑,纔會想回到書中去尋求智者的答案。而在某一個不期而遇的瞬間,某一本書的某句話、某段文字突然戳中我們的心扉,縈繞心頭的謎題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這個時刻,是讀書最爲讓人心動的瞬間。

在讀大學的塔拉重新回到大山後,她開始發現自己父母、家人思想的荒誕,但是面對強勢的父親、對父親言聽計從的母親、暴力傾向的哥哥,塔拉依舊聽從慣性在屈從着,但她的內心卻也因此充滿了痛苦。她在封閉的大山家庭生活與自由民主的大學生活這兩種割裂的環境中徘徊着、掙扎着。

在家中,她當被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哥哥再次按着頭塞進馬桶後,她在日記裏寫道:

我開始自我反思,思考自己是否表達清楚:我低聲說了些什麼,尖叫了些什麼?我決定相信,如果換一種方式請求他,讓他冷靜下來,他就會停下來。我寫下這些,直到讓自己相信。這並沒有花很長時間,因爲我想相信就是這樣。想到過錯在我,我感到很欣慰,因爲這意味着事情還在我掌控之下。

回到大學後,她又寫下第二則日記:

承認不確定性,就是被迫承認自己的軟弱和無能,但也意味着你相信你自己,這是一個弱點,但這個弱點中透出一股力量:堅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別人的思想中。

我從未允許自己擁有這樣的特權:不確定,但拒絕讓位於那些聲稱確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別人的講述中。他們的聲音鏗鏘有力,專制而絕對。之前我從未意識到,我的聲音也可以與他們一樣有力。

塔拉的這些獨白,恰恰也是我成長過程中揮之不去的困擾。我曾經因“我們爲什麼要接受教育”而困擾、痛苦過。教育讓我看到了很多此前看不到的世界,但隨着而來也給我撕裂般的精神掙扎。我曾試着跟她一樣,去壓抑自己內心的聲音,想迎合大家認同的那個世界,我以爲這樣可以過得容易些。但是事實並沒有,那些被壓印的聲音在腦子裏、心裏積蓄着更大的能量,直到把我逼到走投無路。除了面對它,我別無他法。我做不到違背內心的聲音去“安全”地生活着。

我選擇了面對,把重視別人聲音轉向重視自己的聲音,聽從它去做決定。命運給了我受教育的機會,不是讓我裝睡,而是讓我學會足夠自信去面對內心的聲音,足夠強大去抵禦外界的雜音,然後選擇想走的路。

在過去的十年裏,我穿越的距離——物理上的和精神上的——幾乎讓我無法呼吸,讓我思考起自己是否改變得太多。我所有的學習、閱讀、思考和旅行,是否已將我變成一個不再屬於任何地方的人?

小時候,我等待思想成熟,等待經驗積累,等待抉擇堅定,等待成爲一個成年人的樣子。那個人,或者那個化身,曾經有所歸屬。我屬於那座山,是那座山塑造了我。只是隨着年齡的增長, 我開始思考,我的起點是否就是我的終點——一個人初具的雛形是否就是他唯一真實的樣貌。

她在裏面,每當我跨進父親家的門檻,她就出現。

那天晚上我召喚她,她沒有迴應。她離我而去,封存在了鏡子裏。在那一刻之後,我做出的決定都不再是她會做的決定。他們是由一個改頭換面的人,一個全新的自我做出的選擇。

你可以用很多說法來稱呼這個自我:轉變,蛻變,虛僞,背叛。

而我稱之爲,教育。

當讀到這本書的最後一句話、合上書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爲心裏的糾結某種程度得到了它要的答案。也許選擇不斷接受教育的這條路上,我依舊會遇到許許多多的痛苦,但我知道,也正是這些成就了我,讓我告別每個過去的我,走向新的我。

2020/7/17

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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