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四時念


文|度己
文章首發於公衆號集卷閣

東風入,滿庭芳。

看着這滿園的芳菲,總覺着應該給先生折幾支去,這些個俗花,若是得了先生的垂憐,畫在了紙上,想必要高興上好一陣子。

杏花白的像雪,我挑了兩支綻的最喜人的,在袖中藏了,欲出門找先生去,卻忽的聽得一聲脆鳴。樑上被春風吹暖的燕巢裏,去年棄我而去的那個小畜生今兒變肥了不少,我疑心它是拋下我去哪兒享了福,才胖成了這般模樣。剛想開口罵它,卻猛地瞥見袖中的杏花,便作罷了。

我摘了滿園的桃花,去向那個曾贊先生你好看的丫頭換酒。她不要我的花兒,要我掏出二兩酒錢。我沒法子,說是給先生你的,她才鬆了口,收下那些個桃花,拎給我兩小罈子桃花釀。

先生,這桃花釀,你莫忘了取去。

先生,梨花已落盡好些日子了,你聽,梧桐上的紫鈴在喚我了呢。它怕是也想見見先生你。可是先生,我又怎敢在梧桐花開的時分去瞧你呢?我不敢的。

南風起,清茗香。

阿婆又從南方給咱們寄來了許多新茶。你知道,我一貫蠢笨,這些茶的名字到底沒記住。只是看着有一款眼熟得很,細想來,你於某日贊過它,我便學着你從前的樣子,將它煮了。

可是先生,我飲過後,並不知它有何可贊。先生,你贊過的這茶,它苦極了。

先生,昨兒我倚在榻上讀你讀過的那些書時,窗沿上落了一隻山雀,我自是叫不出它的名字的。它生着朱喙白眼眶,烏黑的翼側也摻雜着幾縷雪白的紋路。本不是什麼好看的雀兒,我卻瞧着它平白生出些歡喜。

於是,我便換倚了那窗檐。它也不驚,也未曾飛走。我便斗膽湊近了瞧它。

它忽然張開了喙,接着便於它那喙中掉落出一顆殷紅小巧的山果。

我瞧瞧那山果,又瞧瞧它,它竟也正歪頭瞧着我。

我忽的笑出來。

先生,這麼久了,這是我頭一遭笑。只因它歪頭看我的樣子,像極了我們初識時,你總偷偷瞧我的模樣。

先生,今年沒叫你賞成粉荷,是我的過失。可是,誰會曉得今年那些荷押下了什麼賭注,像是開了花,便要輸了一般,連葉都沒捨得浮上水面。

西風揚,微雨涼。

我今年見着了銀杏,你曾說過的,似小扇一般的,亮黃的銀杏。你說的總是沒錯的。

你從前總笑我沒見過的東西,我今兒見了,還集了數百片銀杏葉,每一片都書上了詩,裝進簍裏,伴了你曾吟過的“此花開盡更無花”的菊,一併拿予了你。

那些詩,先生可要讀的。

先生,你看,這桃花釀你不來取,倒白白便宜了這毛茸茸的狐狸。你瞧瞧這小畜生醉眼朦朧的樣子,真真像極了你貪酒時的模樣。

先生沒忘吧,那年秋分落雨時,你醉酒後說過的“我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的話。

先生可不許忘的!

北風寒,松柏故。

煨了紅薯,欲拿與你嘗的,卻猛地聽見笛聲,一如你從前常吹的曲調。慌將煨好的紅薯落在了地上,卻顧不得它了。忙取了琴欲和你,可沒撥兩下,那弦卻不爭氣地斷掉了。

正忿着,忽的那笛聲也斷了,門外站了一個男子,那個從前與先生你相交甚好的男子,他滿懷關切的雙眸死死地盯住我。

我踱到門口,淡淡一笑,將門掩了。寂了不一會兒,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着,那腳步聲也漸遠漸不聞了。我才舒了一口氣。

他與先生你,不像,很不像。

先生,今日落了雪,我又新煨了紅薯,還蒸了年糕,也沒忘了你心心念唸的佳釀。不是就在梅樹下淺淺的埋着?我終是將它取了出來,這次,一併帶與你。

漫山皆雪色,萬物皆掩於其身下,荒冢新墳不見,我卻扔一絲不差地尋到先生處。

先生墳塋上的松柏也長的比別人的好些,連那松柏上落的雪也似比別人的精緻些。這松雪遮在先生頭上,想必這寒冬,先生便不會冷了。

先生瞧這冬陽頑的,雪日裏本不該它露面兒,它卻偏要搶風頭!可你仔細瞧它,它身上也落了一層雪呢!

先生喫吧,喫這紅薯,喫這年糕,喫罷,我們再飲你這藏了許久的佳釀。

先生真是怪,這酒有什麼好嗜的?辣的人直流眼淚,燒的人心直疼。

先生,這四周的景兒怎麼模糊了起來?連那松雪,離我這般近的那松雪,我都看不真切了。

先生,這怎麼又暗了?才晌午呢。

先生,你說,我可是醉了?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