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先找個平面,或牆或門,再橫起胳膊,數數字。
方圓廣了,數一百個數,小範圍,就像在家裏,二十個數就好了。且,20,也是翰寶所知可挑戰的極限數字了,再往上他是一十一十的數,百以上便作胡話了。
媽媽撲在門上數,耳聽後面一大一小的噠噠噠鞋子跑,關寶在前,後面是一條小尾巴跟着: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哎呀,不要跟着我,跟着我又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得意的笑,捉迷藏,想甩開這小尾巴,豈是易事?之前,他的本事還沒漲高時,藏時要緊捂着自己的小眼睛,眼前變一片黑,全世界都被他藏了起來!
現在,他悟清了,卻常常迫不及待好心好意的主動上報藏身之所,可憐了和他一個戰壕裏的戰友。
關關深諳他的脾性,果斷拒絕。
回頭,小拖鞋擺在正後方,鞋頭衝的方向是廚房,那是關寶的誘敵之計,她在廚房以外的一個角落屏息消聲。另一處沙發,翰寶露出頭等待被發現,等待驚喜。
一個以被人找不到爲樂,一個以被找到爲趣。
媽媽歷過的捉迷藏,不是在這方寸之所,是天地之間,最美最熱鬧的秋色裏。那時住的雖是城鎮,卻處在邊地郊區,所以多了鄉村的風物。
立秋前後,小麥被農民擷走,豐美的原野變得更加單薄,廣闊。白天,秋陽炎炎下,鋪展均勻的麥子靜靜躺在平整的麥場上裸露沉實飽滿的身體曬太陽浴,把身體一面曬成古銅色,再被耙木翻個身接着曬,如此三四天後,麥子變得乾燥堅實,回麥入倉。
那是秋天的夜,星光低垂在麥場,月色勾出麥垛的輪廓,四圍中間平整的空地上反射出暗金的光,白天拾取碎麥的鳥雀已經退場,午時翻曬麥粒的農人已經轉入酒場談笑酌飲,黃昏前翅形的大掃帚帶走了飽滿的麥粒。蟋蟀百無聊賴的叫聲遠遠近近,如果在發黃的詩篇裏,這叫聲定是含幾分秋聲,感知冬的寒意,可這叫聲並沒有喚起我們的悲傷。
現在,這裏是我們的樂園。
高高的麥垛上,幾個夥伴玩跳累了,躺在上面看星星,傾談今天哪個遊戲不太好,商量着明天怎麼玩。還沒有喚我們回家的動靜,六七個忽然決定,索性再玩個痛快,就把這麥場當作界線,捉迷藏。
滑步攀上高高的麥垛,一個猛子扎進去,鼻息之間是略略潮溼溫熱的草木香。等,等那個尋人的來,窸窸窣窣的摸過來,屏息不動;或者鑽進對擺人字形的麥捆,麥捆僅容一人,但足夠深,幾個藏身裏竊竊聊天,有時被發現,一抓就是一串。
月亮悄悄移步到更高處,彷彿也要在這迢迢的距離中尋到我們的藏匿處,星兒早已看到,故意不言,擠眼睛。
這樣的遊戲終要等母親來喚停,當一個喊出了乳名,另一個也忽然想起野出去的孩子,從與鄰居熱絡的聊天中走出去,就這樣,一聲一喚,把散落在草場的我們都牽回家。
這些歡樂偶爾會如清脆的笛聲在燥熱的午後,寂靜的清晨夾着溫婉的風兒拂過耳旁…
今天,和兩個寶貝捉迷藏,在他們的生活裏,我找到曾經的自己。
似水的流年宛若天上的雲線,絲絲縷縷,若現若隱,飄忽不清了。而那些悄悄淡去的過往,藏在偶爾閃出的銀髮上,閃在想起又模糊的面目裏。
它們,不也在和我們捉迷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