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無冤,殺人無悔,是《隱祕的角落》原著裏更深的黑暗2020-08-11

與十二集的熱播電視劇相比,《隱祕的角落》的原著,《壞小孩》裏邊,人物關係和情節線更加簡單,而文字幾乎有點粗糙,但是那暗黑得毛骨悚然的故事,令人屏住呼吸,欲罷不能。

而且,因爲不用考慮過審的問題,所以書裏的邏輯更加明確而合理,沒有那麼多旁支細節和刻意的溫情。

十四歲的朱朝陽父母離異,母親在風景區售票,經常不在家,朝陽學業優異,經常在學校受到同學的嫉妒和排擠。他的父親是擁有水產廠的千萬富翁朱永平,朱永平因爲老婆的限制而捨不得給兒子錢,當着自己老婆女兒的面甚至不敢讓兒子叫爸爸。朱朝陽偶爾能讓父親給買一次鞋,送個舊數碼相機給他,就高興得不得了。

他的小學同學丁浩來找他,還帶來一個十二歲的乾妹妹普普。他們都是孤兒院逃出來的孩子。各自背後都有不幸的原生家庭。

丁浩的母親曾經出軌,爲了求得丈夫原諒而假扮孕婦暈倒,騙了一個少女上門給丈夫姦殺,於是夫妻雙雙伏法。

普普的母親出軌生了個弟弟,只對弟弟好,不疼愛她,只有爸爸疼愛她,但是他們母子被殺了,爸爸被嚴刑逼供而認罪伏法,臨死要求普普每年生日拍照片燒給他。

丁浩人高馬大卻心思單純,喜歡用武力解決一切。普普瘦小漂亮而早慧,她受到禽獸院長猥褻,丁浩也爲了保護她而受到虐待,二人雙雙逃出來,投靠朱朝陽。

按說生活中兩個流浪野孩子與一個奧數高材生,不會有什麼交集,可是由於朱朝陽缺乏朋友,家中又沒有成人,就此留下了兩個朋友。他們帶了相機去爬山,偶然拍到了數學教師張東昇殺害其岳父母的過程。

張東昇出身農村,爲了早日賺錢成家,放棄了浙大直博的機會,安心做了中學老師。妻子徐靜的父母堅決反對未果,就讓女兒做了婚前財產公證,並要求女婿每月工資全部上交。婚後三年,徐靜厭棄了張東昇的唯唯諾諾,覺得他們不是一路人,就移情別戀。岳父母也支持離婚。張東昇面臨淨身出戶,寧波的五套房子和鉅額存款、寶馬車都將與他無關。

他故意在帶岳父母爬山時假裝拍照,將他們推落懸崖。籌劃了一年的謀殺計劃本來完美無缺,可是這一幕被三個小孩無意中拍攝到了。

兩個流浪孩子正發愁生計,普普就建議用相機向殺人犯訛錢,要價三十萬,張東昇一邊想着要幹掉他們一邊周旋。

因爲受到父親後妻母女的欺辱,朱朝陽向兩個小朋友傾訴,普普建議朱朝陽去少年宮教訓一下他的同父異母妹妹,結果衝突中,朱朝陽被妹妹激怒,將她推下六樓摔死。

繼母懷疑女兒的死與朱朝陽有關,反覆上門騷擾欺負他們母子,而父親也對他有懷疑。在看到張東昇殺妻的情況之後,朱朝陽要求張東昇幫忙殺死父親和繼母,作爲給他相機的條件。

張東昇帶了普普和丁浩殺死了給女兒上墳的朱永平夫婦,朱朝陽順利繼承了遺產,然後精心編造了一本日記。

他們三個在張東昇家裏交付相機,慶祝成功,張東昇在可樂裏下毒毒死了普普和丁浩,卻被有備而來的朱朝陽用刀殺死,最終僞造了丁浩與其同歸於盡的假象。

警方看了朱朝陽的日記,相信一切惡行都是兩個孤兒院野孩子主導的,惟有張東昇的大學教授嚴良一直關注案情發展,產生了懷疑,最後發現這本長達半年的日記是一個月內寫出的。他猶豫着要不要告發這個壞小孩。

小說的內容更像是網文,更簡單直接也更黑暗,細細品味,這殞落的九條人命,似乎沒有一個是完全無辜的。

徐靜的父母教女無方,把女兒教得一味任性,對婚姻和感情都極爲輕率,而他們自己從來都沒有起到好的引導作用,對貧困的上門女婿各種不屑,卻沒能教會女兒識人之明。事實上這老兩口也完全沒有這種能力,跟着一個即將離婚的女婿去爬山,任由對方照顧自己,與其說是糊塗,不如說,他們真的是對這個女婿呼來喝去慣了,不用白不用。這糊塗又自私的老兩口,等於不斷逼着殺人犯殺人,又把自己送到了殺人犯的槍口上。

徐靜這個人,真是令人難以同情。大學時跟張東昇衝破阻力非要結婚的是她,如今死活要離婚的也是她。張東昇爲了抓牢她、早點兒結婚,不惜放棄前程,又因爲有了婚前財產公證而得不到任何離婚補償。而她則在結婚後突然發現自己跟鳳凰男張東昇不是一路人,而跟那個生活作風不正派、與多名女性有不正當關係的有婦之夫同事纔是相見恨晚的知己。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男人,都能令她衝動到做出婚姻方面的決定,可知這個女人有多任性多沒腦子、多麼的水性楊花。一邊與遠程支教即將離婚的丈夫短信玩笑,一邊與有婦之夫上牀。這樣的人不惹出命案來才真是奇蹟!

電視劇裏暗示了張東昇的性無能,意思是爲徐靜開脫,這其實也是邏輯上的不符,張東昇本人條件已經如此差了,徐靜還能爲了他而力排衆議結婚,他應該不可能有生理上的缺陷。

朱朝陽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朱晶晶,其實就是一個幼童版本的徐靜。她家境優越、頭腦簡單,父母一味遷就溺愛,對別人毫無同情心,說話辦事全憑一時興致,因爲沒受過委屈,也不懂得識時務,作爲既得利益者卻不知收斂,終於激怒了年齡、體力和智力都佔優勢的朱朝陽,導致死於非命。這個女孩若是僥倖長大了,八成也是會走上徐靜的老路,頻繁愛上不該愛的人,因爲靈肉衝動而做出不理智行爲,最終還是會倒黴。

朱永平和王瑤是這書裏唯一一對真有愛情的夫婦,然而他們的個人素質太差,爲了自己的愛情,不惜傷害全世界。

朱永平批拋棄了矮胖老婆,愛上了年輕貌美的王瑤,算是犯了大多數(低素質)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愛美不是錯,錯在明明自己愛美,當初還要娶一個不美的,等生了娃再拋妻棄子。

拋妻棄子已經鑄成,卻又不肯彌補過錯,一個身價千萬的人,春節只肯給親生獨子兩千元。你要說是被老婆管得嚴吧?打麻將贏了上萬,又不走賬,老婆不會發現,他還是隻捨得給兒子五千。能在兒子身上小氣成這樣,說明他真的不愛這個兒子。後來看到自己老婆派人打兒子,潑糞,他都只是打算拍一萬元了事,還想着套兒子的話,錄音取證……這種老爸最後被兒子買兇殺掉,真是一點兒也不冤!

王瑤愛上朱永平時,對方尚未發跡,但是作爲第三者,她確實德行有虧。更過分的是,作爲既得利益者,她還要限制丈夫與其兒子的見面和經濟資助,希望徹底把這個的男人的人、心、財,全部據爲己有。只拿自己和女兒當人,不拿別人家孩子當人看,最後母女俱亡,似乎也是一種報應

這一對夫妻素質太差也太自私,活得像一對喪倫禽獸,當他們雙雙被普普毒死時,不但不能令人感到同情,反而爲他們一家三口去地下團聚而快慰。

丁浩似乎是死去的九個人裏最無辜的一個,他的身體發育迅速,頭腦卻很簡單,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這樣的人,到哪裏都是被人利用。所以,他也被張東昇哄騙着說出了他們的來歷,又在死去的朱晶晶身上留下了自己的DNA,最後最膽小的他還被拉去幫忙殺死朱永平。他沒有好的成長環境,又讀不進書去,即便長大了,也是會成爲別人欺騙和利用的對象。所以,他的死雖然可悲,卻是叢林法則的客觀體現。

原著裏的普普是個非常暗黑的孩子,可以說,三個孩子裏最陰險毒辣的首先是她。她自己因爲成長環境的緣故,經歷了太多不幸,可是她自己的人性也就此扭曲。欺負人是她最習慣去做的事,那個欺負她的女同學,大概就是被她推入水中溺亡的。朱朝陽的父母被害,也是她最先動手。原著中的普普只有消化不良的毛病,並無哮喘,更沒有什麼絕症弟弟,她是一上來就想勒索殺人犯的。她具有成人的陰險和老辣,唯一的轉折是,她愛上了朱朝陽,因爲喜歡他的聰明,也因此而死。

可是書裏普普的死,寫的比較倉促。雖然她和丁浩都渴望愛和溫暖,容易被張東昇僞裝的愛心迷惑,但是以普普的心機,不應該這麼被害的。也許是她自從愛上了朱朝陽,智商就下降了?總之這算個BUG。

張東昇是個壞人,出身貧寒的他太渴望抓住融入大城市的機會,也太容易目光短淺,所以他當初放棄讀直博,跑去寧波當上門女婿,他本以爲嫁給一個闊小姐,後半生就能幸福,誰料事業不順,婚姻也觸礁了。——這好像是很多婚姻專家告誡女性的,女人不能完全依靠婚姻,要有自己的事業和前途。

張東昇雖然是男人,卻選擇了一條作爲弱者的懶惰的人生路,爲了在這條路上獲得預期的報償,他不得不採取極端手段走到黑。他的數學天才給了他最精密的殺人思路。爬山時把岳父母推下山,然後自制氰化鉀放在妻子每日必喫的美容膠囊裏,讓她死在自己出差期間。意外的是,殺人過程被三個心理陰暗的孩子拍到,還來勒索他。他原本沒有想到會有朱朝陽和普普這樣的孩子。

張東昇平生最大的優勢是智商,他原本可以憑藉數學才華,成爲專家人才,改善他的命運,然而他選擇依靠魅力生活,徐靜的狂熱愛戀令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願意奉獻一生,不料魅力消減了,反覆無常的公主翻臉無情,卑躬屈膝和委曲求全都無濟於事,他只得重新依靠自己的優勢:智商。

不幸的是,這一次他遇到了能碾壓他智商的對手,還是個小孩。東昇和朝陽這兩個名字彼此呼應,暗示他倆是一路貨色。

電視劇裏乾脆把張東昇直接改爲朱朝陽的數學輔導老師,連謀殺也一併以身作則爲人師表了,這種改編充滿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哲學意味,而張東昇最後赴死成全朱朝陽,則似乎是將自己的邪惡傳承給了這個得意門生。

但在原著裏,張東昇沒有那麼反轉的師生情和父愛氾濫。他一直把三個孩子視爲白癡,一直想方設法殺死他們,只是到了最後,卻被最聰明的朱朝陽算計了。只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惡人出。

邪惡的張東昇沒想到還有比他更狠毒的,而且是個初中生。看到惡人被更惡者謀害,令人暢快淋漓。

朱朝陽無疑是早慧而獨立的,原著中的他比電視劇要慘得多。電視劇裏的朱朝陽父母設定,更多溫情、更多自我反思、更多爲孩子着想,也因此而引發了觀衆的共鳴——他們更像是我們身邊的父母,不懂教育方法,不善於處理親子關係,無法走出失敗婚姻陰影而對孩子管控過度……尤其是朱朝陽媽媽,就是典型的悲情單身母親。這種改動固然感人,卻不符邏輯。

其實朱朝陽是真正社會底層的小孩子,他的母親要是真如電視劇那樣,他只會成爲媽寶男,而很難成爲腹黑心機boy。這種孩子的家長,只能是像《少年的你》裏邊的女主媽媽一樣,沒有文化,對孩子放任自流,自己雖然疼愛,但頭腦糊塗,懶得管教。這樣的家長,只能是完全憑運氣擁有了一個智商優越的孩子,當然這概率極低。

電視劇裏用數學家迪卡爾的故事,暗示了電視劇的兩個結局,童話和暗黑,隨君挑選。

書裏沒有講這個故事,但是普普向朱朝陽推薦了一本童話書,《鬼磨房》,講的是小孩子爲朋友報仇,殺死邪惡師傅的故事,這個故事其實就是這三個孩子的心態,嚮往自由,卻身處陰險黑暗的世界。

朱朝陽最後像童話主人公一樣,殺死了邪惡師傅張東昇,不同的是,他取代了張老師。

最後,他連給自己幫過忙的兩個好朋友也背叛了。他明知張東昇會在得到相機後,謀殺他們三個,卻沒有警告兩個朋友,只獨自做好了反殺和脫罪的準備。因爲兩個朋友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繼續活着只會成爲他的累贅,他們知道自己殺死父親、繼母和妹妹的事,而且日後還要靠他生活,所以,他們的死,對他最爲有利。

他最後吻了一下死去的普普,算是與自己的青澀初戀告別。普普說她喜歡朝陽哥哥,因爲她喜歡聰明的人,她不知道,聰明的人,如果不跟她一條心,反而更加危險。

朱朝陽如果不遇到兩個野孩子朋友,如果沒遭遇張東昇殺人,他大概永遠只能隱忍着,壓抑着考上大學。可是他有了這一系列偶遇,導致自己迅速黑化,成了壞人,反而成爲最大贏家。

這連環殺人故事,感覺好像傳說中的養蠱過程:抓一堆毒蟲子餵飽毒藥,放在罐子裏多日,讓他們彼此廝殺吞噬,最後活下來的那一隻,就是真正成功的蠱毒之王。

每個人心底都有陰暗面,只有在適當的環境下才會釋放陰暗。被朱朝陽和張東昇害死的人,也都有其可惡之處。

作者顯然與普普一樣,喜歡聰明的人,所以讓最聰明的朱朝陽活到了最後。然而作者心裏的良知也在糾結:一個十四歲就揹負了六條人命的學霸模範生,他長大以後會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所以,他安排了嚴良教授(這名字起的好,世態炎涼),最終識破了朱朝陽的詭計,顯示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正確價值觀。可是結尾是開放性的,嚴教授還在猶豫,要不要告發這個邪惡的小天才。

略嫌陰暗、細思極恐的故事,反而更能讓我們正視現實的醜惡,反思我們的教育和生活。以往我們讀過的恐怖故事,大多是嚇唬小孩子的,而這個故事,成人鐵定要比孩子被嚇得更厲害。

有人說,做一個隱忍的好人還是做一個幸福的壞人,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可是,做好人需要隱忍,這本身就是不公平不正常。作爲好人的你需要隱忍,恰恰說明你身邊壞人太多,你所處的環境太險惡。

現實中種種的醜惡,如果最終只能靠更黑暗的惡行去解決,豈不又是更大的悲哀?習慣了叢林法則中生活的孩子,長大了也只會成爲禽獸。

要想平安地做一個好人,你首先要具備能碾壓一切邪惡的智商。這真是對芸芸衆生的巨大挑戰。可是如果你要做一個快樂的壞人,就更不容易,因爲總會有更狡詐更狠毒的壞人來對付你。

而唯一能解決這種問題的方式,就是改善我們的社會環境,使人們不必面臨叢林式的原始競爭和混亂無序。

一個文明的社會,應該允許弱者也能平安祥和地生存下去,而不必被逼成爲腹黑的利己主義者。這纔是我們要具備並不斷完善法制和道德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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