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不一定是悲劇,也可能是恐怖片(電影《困在時間裏的父親》)021-09-22

電影The Father, 中文譯爲困在時間裏的父親,這是一部很特別的片子。

電影劇情非常簡單,講述了一個退休的老工程師安東尼,原本幽默樂觀又獨立自信,卻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症。他最愛的小女兒多年前死於意外,他忘記了這件事,因爲患病,他變得多疑又猜忌,頻繁與看護髮生衝突。大女兒不得不把他接來家中同住,卻因此引發女婿與女兒的衝突,導致他們離婚。過了幾年,父親的病情不斷惡化,對女兒惡語相向,女兒此時又遇到了一個法國愛人,邀請她去巴黎一起生活,她終於決心將父親送去療養院。安東尼在好心護士的陪伴下,像個孩子一樣找到了依靠。

整個故事看起來簡單而枯燥,但是因爲敘事和拍攝風格的獨特,給人一種恐怖片的氛圍。

在阿茲海默症患者安東尼的頭腦中,時間和事件的發生次序是混亂的,甚至於人物也是混亂的。衆多的人名,他要麼想不起來,要麼對不上號,他以爲女兒向她提及的某個看護,結果人家進門來,他發現完全不是他所以爲的那個人。女兒、女看護、女護士,這幾個女人他幾乎分不清誰是誰,女婿和男護士也經常被他混淆。他總是記不清自己的手錶放在哪裏,既而懷疑是看護或者女婿偷走了他的手錶,時常冤枉人家。

他也記不起自己給別人帶來的麻煩,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麼病,爲什麼非要找看護給自己,反而疑心女兒要謀奪他的財產。他反感看護用哄小孩的口吻勸他服藥,而面對女婿/男護士的毆打虐待又無能爲力。不但時間、人物是混亂的,連地點也是混亂的,安東尼分不清自己的家和女婿的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療養院。甚至有時會產生幻覺,比如走入雜物間,看到ICU裏奄奄一息的小女兒。

整部電影充滿了一種詭異而悲鬱的氣氛,讓觀衆由懸疑到逐漸明朗,原來這是一個病人的視角。事實上,阿茲海默症患者的實際情況比這電影要複雜得多。

阿茲海默症

(Alzheimer's disease,AD)

,俗稱老年癡呆症,是發生在老年期及老年前期的一種原發性退行性腦病,是一種持續性高級神經功能活動障礙,即在沒有意識障礙的狀態下,記憶、思維、分析判斷、視空間辨認、情緒等方面的障礙。其特徵性病理變化爲:大腦皮層萎縮,並伴有β-澱粉樣蛋白沉積,神經原纖維纏結,大量記憶性神經元數目減少,以及老年斑的形成。

患者早期症狀是近記憶力減退,人格改變,智能下降,空間定向不良,常有走丟、不識歸途、或主動性減少,情感不穩,但日常生活尚能保持。

進一步發展則認知功能減退、出現失語、失認、有時有意識障礙。可出現神經系統的定位體徵,生活起居不能自理,常有不恥行爲、倫理道德行爲均可有改變。甚至出現幻聽、幻視、妄想、躁狂或抑鬱的症狀。晚期則全面智能障礙,臥牀、無自主運動。緘默無語、或言語支離破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最終因併發症導致死亡。

真正的患者,可以說天天生活在恐怖片中,他們每天醒來面對的都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因爲他們不記得身處何處,怎樣來到這裏,也不記得眼前看到的人,哪怕是自己的至親。所以他們永遠都要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而且他們的理解和認知能力不斷衰退,也無法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即便是一個正常人,遇到這種情形,只怕也要發瘋了。

85歲的老戲骨安東尼霍普金斯完美地詮釋了這個角色,

並因此獲得了奧斯卡、美國電影金球獎、英國電影學院獎等一系列大獎。觀衆跟着他的情緒,一步步梳理思路,在緊張和困惑中,逐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男主角,則如他女婿所預言的那樣“總會有那麼一天”,他病情逐步惡化,由最初的自信樂觀,變成最終的孩子般無助地蜷縮在護士懷裏哭着找媽媽。而觀衆的心情,也從懸疑恐懼逐漸變成無奈悲憫。

我最早聽說老年癡呆這個病時,還很年輕,那時都以爲得這種病的人,要麼是年輕時太懶,不動腦子,要麼是用腦過度——事實上到現在爲止,科學界也沒有對這個病的病因作出定論。

那時我有個同事的爺爺得了這個病,他原是個經濟學家,著作等身,到了晚年逐漸淡忘了一切,連老妻都忘記了。同事的奶奶去女兒家住了幾天,爺爺以爲老伴兒去世了,逢人就說:“你知道嗎?XXX這個人,已經消失很久了,我已經猜到了,估計是不在了,只是孩子們都瞞着我。”說完自己唏噓一陣,然後說:“放心吧,我能挺住。”

過幾天奶奶回來了,照常照顧爺爺起居,爺爺已經不認得她了,但是跟她很客氣,幻覺以爲這是孩子們給他介紹的後老伴兒,說:“孩子們怕我孤單,所以介紹咱倆認識,我明白。謝謝這樣照顧我,不過我心裏還是惦記着XXX, 希望你能理解,見諒。”

當時的我,聽到這個故事,覺得這個老年癡呆的爺爺真是可愛又浪漫,奶奶好幸福。

而現在,對這個病的瞭解也日益深入,同時自己也有了老之將至的危機感,就沒有了年輕時的浪漫想法。

比起死亡來,衰老更令人恐懼。而阿茲海默症無疑能令人的晚年生活質量大打折扣,如果說,癌症和其它各種老年病帶來的病痛和肢體失能已經是十分的可悲,那麼阿茲海默帶來的智能退化更令人毛骨悚然。

前一陣子在網上看到一個阿茲海默女患者的視頻,老太太推個小車不斷撞向一個小區旁的鏡面隔離牆,堅持認爲對面一個老太太(其實是她自己的影子)故意要攔住她的去路。這個視頻大概是被當作搞笑視頻發出來吸流量的,但我感到萬分的悲哀,這個老太太因爲患病,所以成了所有看客的笑料,而她自己是完全沒有意識的。人生最後要如此謝幕,豈不比那些纏綿病榻或者英年早逝更加可悲可怕?

而且,可驚的是,罹患此症的人,往往很少會有人患癌症,換言之,得了老年癡呆的人,如果沒有嚴重的併發症(比如感染或者器官衰竭之類),那麼,痛快早逝的機會是很少的。其實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受罪。那些得了絕症或者殘疾無法治癒的人,因爲神志尚在,還可以想法尋求安樂死,而失智的人,是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

事實上,這個病也並不罕見,美國前總統里根和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這兩個早年政治上的盟友、曾經叱吒風雲權傾當世的大人物,最終也都罹患了阿茲海默症,昔日滔滔雄辯的風采和敏銳思維的智慧皆蕩然無存,連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只能在失智和幻覺中痛苦地走向死亡。

在疾病面前,金錢和權勢也不能幫人倖免於難。

如此可怕的疾病,目前尚無特效治療或逆轉疾病進展的藥物。

目前中國有老年癡呆患者500萬人之多,佔世界總病例數的四分之一強,而且每年平均有30萬新發病例。目前中國老年癡呆的患病率已隨着年齡的升高呈顯著增長趨勢:75歲以上達8.26%,80歲以上高達11.4%;老年癡呆的患者女性多於男性,60歲以上婦女患老年癡呆,通常是相匹配男性的2到3倍。

醫學上沒有特效藥,法律上又禁止安樂死。我們只能善自保養,同時祈禱命運的垂憐,讓我們避免罹患此症,讓我們能安詳體面地老去。

至於保養的方法,也是莫衷一是,有人說要多動腦筋,也有人說要少喫米麪糖,但究竟要如何“治未病”,也沒有人真正知道。

而這類病人的痛苦,一半來自病痛本身,另一半則來自健康人羣。比如電影中安東尼的女婿,堅持認爲岳父是故意破壞他們夫妻的正常生活,又如養老院的男護士,雖然有知識卻無愛心,暗地裏欺負失智老人。而安東尼的女兒和護工,雖然善良有愛心,但終究專業度不夠,也因此在與病人的共處中飽受折磨、苦不堪言。

所以,讓更多普通人瞭解這種疾病,理解和照顧病人的感受,幫助他們找到更好的治療機構和生活環境,纔是目前我們能爲他們做的。這樣做,其實也是在爲我們自己莫測的未來未雨綢繆。

人生如戲,能活成喜劇的人並不多,多數人的人生是乏味的悲劇,還有些不幸的人最後在恐怖片氛圍中老去。我們希望每個人的生命都儘可能精彩紛呈,如果不幸落入恐怖片的窠臼,那麼,希望這恐怖也不要那麼劇烈,也能摻入更多的和諧與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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