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瑣事烏托邦
“如果我們是人類，大概會過勞死吧。”
“你知道我們不會死的。”
“可我覺得好累……”
今晚的月光被雲層遮掩，病懨懨的，只有虛弱的光，彷彿整個世界都籠罩在濃霧之中。
在這個夜裏，當一號房的病人都在熟睡時，有兩把聲音在竊竊私語——那是人類聽不到的聲音。
“睡吧，今晚難得沒有月光，不用加班。”
“陪我聊一聊吧。你說，我們腳下的這個鎖什麼時候才能解開？”
“別傻了，那不過是個傳說。”
“可是……”
“我們生來就是爲人類服務的，這個鎖不過是裝飾……想什麼呢，莫名其妙。不說了，睡了，要不明早太陽出來的時候又該累了。”
“不……”
他還想再說，對方卻再無反應，完全地融入了這片黑暗之中。他無奈地嘆了嘆氣，他們總是對這件事毫不在意，也沒有想過重獲自由。
他抖了抖腿，腳腕處的鎖發出了哐啷哐啷的金屬聲，這聲音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只消一瞬間又淹沒在一室的靜默之中。
鎖的另一頭，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正戴着呼吸機，氣若游絲地躺在那白牀上。
那是他服務了七十多年的人類，準確而言是被控制了七十多年：那個老頭走到哪，他就要跟到哪，自己什麼時候工作、什麼時候休息，全都不由自主。
雖然，這也並非那老頭的本意。
現在，那個老頭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那也是他自己的盡頭嗎？在彼方，他們還會被鎖在一起嗎？還是說，在那瞬間來臨時鎖就會自行解開……
他怔怔地看着那鎖頭出神，想起了從前一直流傳的那個傳說……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影子是獨立而自由的生物，在茫茫天地間與人類共存。
那時候世界沒有高樓、沒有污染，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綠。
影子一族無處不在，卻又無形可追。他們薄薄的一片身軀棲息于山間、林間，每日乘着風也涉着水，曬着月亮也曬着太陽，自由自在地在世間遊走，好不暢快。
影子與影子之間也沒有美醜、高低之分，故而沒有爭吵；影子也不會死亡，因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他們；影子也不會飢餓，他們只需要陽光……
這一切，都讓每日爲溫飽而捕獵、躲避危險和爭吵的人類好生羨慕，他們一直極爲渴望影子般的永生。
而影子們在不知足的這一塊，還是跟人類很相似的。他們如此的逍遙，卻也有樣極度渴望的東西——像人類一樣有張臉，有張能表達喜怒哀樂的臉。
於是有一天，惡魔找上了他們。
“影子，你們想要人類的臉嗎？”
“想。”
“我可以幫你們。”
“太好了，怎麼幫？”
“只要用你們最珍貴的東西交換人類的臉。”
“……好。”
“人類，你們想要影子的永生嗎？”
“想。”
“我可以幫你們。”
“太好了，怎麼幫？”
“只要用你們最珍貴的東西交換影子的永生。”
“……好。”
結果，惡魔把影子和人類鎖在了一起，說：“這樣，你們不就是一個整體了麼？臉和永生，你們想要的都不分你我。”
待他們反應過來，惡魔已經奪走了影子的自由、人類的勇氣，自此消失於人間。
自此，影子不能再隨心所欲地在人間行走，於是年復一年，人類忘記了影子本是獨立的存在，影子也以爲自己是依附人類而生。
而人類，也變得懼怕影子、害怕孤獨，他們以爲影子便是黑暗，卻忘記了影子本只在光明處生……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懶懶打在老頭的身上，他又措不及防地開啓了一天的工作。
雖然他今日的工作也只是躺在同一張白牀上，可隨着陽光的移動，他有時候會被拉長、壓扁，也會跑到地上、牆上，甚至隔壁的牀上。
昨晚他一夜未眠，但他沒有臉，只有一貫的黑與灰，又怎會有人看得出他的疲憊……
“滴——”
老頭旁邊的機器突然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可把正在打瞌睡的他嚇壞了。
只見那機器裏本來跳動的線變成死寂的平坦，那些身穿白袍的人們便慌忙跑來，檢查了機器，檢查了老頭，然後無力地垂下手，搖了搖頭。
他知道，老頭走了，預料之中地。
然而他發現，即使老頭走了，他仍然需要工作。直到白布蓋上老頭全身，被推入了停屍間，工作才得以停歇。然後他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溫度。
難道這是要解鎖的前兆麼？他興奮地想道。
但他等了好幾天，晃了那鎖頭很多次，卻還是不見鬆動的跡象……
直到很久之後的一天，老頭被扔進了火爐之時，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熾熱。
“終於……”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他直接消失於世間。
翌日，在同一家醫院裏面，白燦燦的手術燈下一個嬰兒呱呱墜地，隨之而生的還有另一個影子，他們的腳上又掛了一個鎖。
而同時間，醫院上空那層厚重的烏雲遮掩了陽光，大片大片凝着的影子也逐漸覆上了這座抑鬱的城；
一隻鳥兒在街燈下飛過，那點小小的影子也乘着風，在世間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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