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地,就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村裏的王彪子。
恍惚在夢裏,也恍惚腦海一瞬間閃現了她的身影——一身五顏六色的布條密密麻麻系在身上,腰上總繫着一根麻繩,扭扭曲曲的舞,咿咿呀呀的唱。
彪子是我們當地的方言,是罵人話,但對她僅僅是一個稱呼。她精神是不正常的,並沒有間歇性,而是終年這樣瘋的狀態。
童年的記憶裏,她每天就這樣一身行頭遊走於各個自然屯之間,已經50多歲了,常年蓬頭垢面,不停的唱着跳着。
她是有家有孩子的,但是家人無力管她。
田地裏的農活重,無暇顧及她的遊走,反正十里八村的人都認識她,飯點遇到她都會給她一口喫的。
即便是她夜晚不回家睡覺,家裏人也不在乎,指不定她什麼時候就出現了。
她夫家姓王,人們就喊她王彪子。至於她本姓是什麼,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大人們也說不清楚,她究竟何時精神失常的。
在我的記憶裏,打我懂事起就見她瘋瘋癲癲的,偶見她在街頭跳舞和唱歌,我會跟着別的孩子一起圍着她起鬨。
她不打人,也不罵人,會對孩子們丟來的小泥塊不理不睬,但是會對偶然走近她的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就曾見,她的牙齒潔白而整齊,她的眼睛烏黑而明亮,只是感覺有那麼一點詭異。
因爲對她的圍觀,我父親把我罵了一頓,禁止我再和其他孩子一起參與對王彪子的“欺負”。
有次聽見父親跟大人的談論,說王彪子年輕時是個老師,自由戀愛遭到了家裏的強烈反對,引起了精神失常,而且她母親家族裏每一輩都有瘋子出現,因此有極大可能是具有遺傳因素。
瘋掉的她失去了工作,也遭到戀人的拋棄,最後是一個極度貧窮的農民娶走了她,生育了兒女。
知道了這些,我再見王彪子,就不再覺得她有什麼可怕,也不再隨別的孩子一起去圍觀和起鬨。只是覺得,她和我們平常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有一天,王彪子突然就死了!
那一年夏天雨水多,我們村裏的大沙河發生了洪水。
洪水漫過了當時我們出行的唯一通道沙河橋,半米深的水流極速從橋面流過,想過橋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有些大人急於兩岸往來,就推着自行車硬從橋上淌過。
據說,有一個半大孩子,急於過橋,剛下水就被湍急的水流衝倒。
他死死的摳住橋面石縫高聲呼救,聽見的大人都往這裏跑。
王彪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第一個跑過去,解下腰上的麻繩,甩給那孩子。
孩子接住一拽借力,就從急流裏竄了出來。
奔跑而來的大人們都鬆了一口氣。
而這時的王彪子手舞足蹈,也跟着大家高興。
不想,一腳踏空,跌落到橋下,有人說她在極速飛流的洪水裏只揚了一下手,大人們來不及反應,她一頭花白的頭髮就消失在大河中……
她的家人再沒能等到她回來,也沒有尋到她的身體,王彪子就此從我們的視野裏消失。
現如今,那座橋,早已修建的高大牢固,大沙河周圍也山青水秀,風光旖旎。
但願王彪子在這美麗的風景裏能夠安息長眠,在另一個世界裏沒有精神上的困擾,沒有孩童們的圍觀和起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