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最美的风景果真是人(50)

在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即便在安全指数极高的新加坡,李叶茴也没有像在台湾那样全身心放松过。这里的人带着动听的台湾腔、选择最礼貌的用语、挂着自然纯美的微笑,用善良和真诚骄傲地向世界展示着宝岛的浓厚人文气息。

台北是台湾“心脏”,有着领先全岛的国际化购物商场和高新研发中心。即便如此,初来乍到的李叶茴还是觉得这里和想象中的城市森林相差甚远:这里有着鼎沸人声、陈旧的灰色墙面、粗糙地用竹竿支撑起的店台和在灰色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台北101。

李叶茴默默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仿若被空投的包裹,等待着陌生人的拣拾。

“台北101,取自灵感“竹子节节高升”。顾名思义,此楼有101层,高508米,动土于99年”,李叶茴那时候刚好四岁,“是当时全世界最高建筑。在地震时区的台湾盖如此高楼,不得不被称之为是冒险之举。”

李叶茴复习着自己的旅行笔记,四处张望着,可她激动万分的游子心在看到灰蒙蒙的空气中、那灰蒙蒙的台北101后,彻底冷却了。

她扶着腰,扛着沉重的登山包,找了个台阶坐下,却被驼背清洁工扫地扫走了。她便又找了一个卖“黑轮” 的(相当于日本关东煮)小推车一边吃早餐、一边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一直以来的过度减肥,让李叶茴的胃承受着不小压力,温暖鲜香的各色黑轮丸滑入肚里,让人全身心放松。正吃得欢,她突然意识到,完蛋了!还没换钱!

李叶茴尴尬地四处望望,只看见刚刚开业大吉的老板正笑眯眯地望着狼吞虎咽的李叶茴:“好吃吗?”

李叶茴才发现自己是唯一的顾客。

“嗯,好吃!”台湾腔真温柔啊。李叶茴一下子跌入电视剧,也不由得掐紧嗓子模仿起来。

“多吃点多吃点...”

李叶茴怯生生地问:“老板,请问附近有ATM吗?”

“啊,这里没有,你要走到两公里外的新光三越取钱,不过路程挺绕的。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这时来了一个长得像派大星的男生,他胖得将粉格子衬衫撑得满满当当、眼睛大得似乎可以听见睫毛扇风。

“阿平啊,这个小姐想去取钱呢!你带她一程?”老板拦住他。

“大叔,我还要做工呢!”男生说着去远处找自己的机车,“你很急吗?”他问李叶茴。

李叶茴一脸尴尬:“我...我忘记取台币了...”

老板大叔也有点为难地挠头:“可是我的小车一会就要推到别的地方,我朋友会接我的摊,不懂你回来以后我还在不在...要不你下次回台北再给我好了!”

李叶茴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生意人,竟愿意异国赊账?她连忙推脱:“不行,要不我送您个礼物...或者您给我联系方式,我晚上给您送过去...”说着她赶紧放下自己鼓鼓囊囊的揹包,从里面掏来掏去。

“不用麻烦了,我请客吧。”长得像派大星的男生说着开始拿钱。

“这个不行...”李叶茴连声阻止。

“没事啦。”派大星戴上骑行手套,“有缘再还咯!”他一拧引擎,那车咆哮了一嗓子,他便一溜烟地消失在街头了。

李叶茴一脸羞愧地跟老板道歉并道谢。对方非说男生给了多余的钱,便又拼命塞给李叶茴两个包子才罢休。

经过这么一档子乌龙事,李叶茴这才明白,原来台湾最美的风景真的是人。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梦幻台剧,耳边曾被自己嘲笑娘里娘气的台湾腔此时听起来温柔可人、比北京腔还令人亲切。

这一记乌龙球一下子踢开李叶茴的心头阴霾,让她终于可以像一年前的泰国独行时那样全身心地闯入这陌生土地。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去拜访了周杰伦的家乡“淡水”、并坐在水平如镜的海边,依靠着供人观赏却孜然一身的邮轮模型、一边和在岸边捞虾来卖的“虾民”聊周杰伦小时候的轶事、一边装模作样地推脱对方的盛情却又半价买着现煮的新鲜大虾;

在位于台湾新北市瑞芳区因生产金矿而兴盛的九份地区,李叶茴坐着真的会“咕噜咕噜”响的小火车沿着平溪线经停了三个小站:自由自在却干净整洁的猫咪在童话故事般的“猴硐”车站七仰八躺着晒太阳、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拍摄地“十分”车站像电影里那样放天灯,天灯上书写着宫崎骏的《等风来》最后一句: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最后在游客即将散尽、月牙趁天空大亮却高高挂起的时候到达最后一站菁桐。

“猴硐”车站毛球一样的猫并没有给爱狗人士李叶茴带来太大的惊喜,相反是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矿工博物馆”让李叶茴印象深刻:博物馆内的并无出彩点,只不过有着根据矿工开发原址建立的桌面沙盘、几件破旧的矿工衣服还有一辆快要碎成渣的矿车。只是它有一面墙,上面刻着小小的纹路,凑近一看,却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名字:丧命矿难的人们。

博物馆内的广播不停地放着当年采访矿民的录音:“我退休后马上得了肺癌。洗肺的时候里面出了很多碎沙,医生却它们来源于更大的肺内矿石,只不过被我日复一日的呼吸震碎...”,“我每天都灰头土脸地在矿内做工。我们的工资每个月可以给女儿买双皮鞋,正好我每月只能回家一趟。”,“他们都说我能赚大钱,于是我就从高雄赶过来,可是等我带着一身病回家,我妈妈都已经去世了,矿工头一笔钱都没帮我寄给她。”...

李叶茴在这童话般的翠绿山谷却感不到任何欣喜,只有一阵阵遥远时光传来的咳嗽揪着她的心。

最后一站,依旧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李叶茴独自在空无一人、即将打烊的街道上走着,突然看到一个路牌:阿婆冰棒。

这路牌指向山路 。李叶茴便带着对这片土地无限的好奇心和热忱毫不犹豫地上山。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沿着接连不断的路牌李叶茴竟然到了小山顶部。可是四周却只有破败的茅草屋。她垂头丧气地正想离开,余光看到一个红衣老人在远处开心地挥臂招手:“阿婆在这里!在这里!”

李叶茴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才发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山头竟真的有一家冰棒店!

她便一边吃着冰棒,一边被阿婆领着参观她的展品:几个生锈的榔头、破碎的玩具、几张老旧的照片:年轻的阿婆,还有她的丈夫和他们青年模样的儿子。

“进来看呀!”皱纹遍布、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的阿婆招呼她进屋。

李叶茴心中一下子升出独身出行的警戒感,只是倚在油漆剥落的门框上向屋内张望:一张简单的双人床,上面铺着红色的大被褥、一个脸盆和一张老旧得分不清是灰色还是浅绿色的书桌。

阿婆指着墙上的照片 -- 是那张全家福的彩色版:“这个,我丈夫。这个,我儿子。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他们都去淘金,不过都死了。阿婆的梦想就是建造一个‘矿工博物馆’!我现在收来了很多原来我丈夫同事的衣服啊、生活用品啊,到时候就可以摆满这个房间,让大家知道这些活在地下的人们的故事了。”

阿婆的脸上令人惊异地毫无悲伤,反而是难以理喻的兴高采烈和单纯的憧憬。李叶茴相信阿婆说得“梦想”就是真真正正的梦想,因为她的神情真的在发光。

这时候有人在敲门:“阿婆,吃冰棒咯!”

“来啦来啦!”

冰棒店外两个大叔正攀谈着等在门口,一个平头,一个板寸。阿婆没问口味,从小小的冰柜里拿出两坨冒寒气的冰棒:一个紫色葡萄味,一个橙色橘子味。

然后两个大叔就在不远处的稻草剁指着天边越升越高、越来越圆满的月亮窃窃私语。

“姑娘,你从哪里来?”阿婆开始收摊。她满满当当的冰柜里塞买了没卖出去的冰棒。

“中国,北京。”

“哎呀!你是北京的呀!”阿婆突然蹦起来,然后又一下子越过她的宝贝冰柜、跳出店外,对着两个大叔疯狂挥手:“喂!你们过来呀!”

两个人疑惑地走过来,阿婆指着平头大叔介绍:“他也是北京的!”

“我不是北京的,”平头大叔说,“但是我父亲来自北京。我姓姜。你也是来自北京的吗?”

李叶茴一脸期待地点点头。

“我真的好开心,能够见到同乡人。”姜叔叔克制地表达自己的喜悦,却被充血发红的耳朵出卖了,“这个是我的好朋友。慈济会做志愿者认识的。我们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姓刘。”

李叶茴终于从矿工们令人悲伤的身世中醒来,开始换个心情和新朋友打交道。

他们得知李叶茴独自出行都纷纷夸她是个“女侠”,得知她十七岁便独自离乡都称她实在不容易。李叶茴心中感到温暖。远处有一座莲花苞状的古寺庙,叔叔们说他们基本上几个月就会来此相聚,莲花寺庙底部的莲花虽古香古色、传神逼真,但其实是个钢铁外壳的现代产物。

“到了七点,莲花就会打开的。”姜叔叔正说着,那朵莲花渐渐张开,里面发射出一道绚光,直射天空,仿若被掀翻在地的UFO。

李叶茴欣赏不了这种美感,便想提前告辞。可是二位叔叔挽留:“这附近的小学教学楼上都是爬山虎,到了这个季节,便都是萤火虫。再加之现在放假、学校人气不足,萤火虫也没被吓跑。到了晚上自然像星空瀑布一样。”

李叶茴听到“星空瀑布”这样的形容,也顾不上个人安危,二话不说便将今晚的消遣交给这素昧平生的失散“北京老乡”。

如果有人会用“星空瀑布”这样的诗句绑架你,那就心甘情愿跟他走吧。

他们踩在星光遍地的乡间小路,跨过浸满雨水的轨木、像打瞌睡的车站警局打听了末班火车时间、踏过湍急的小溪、捂暖钻进凉鞋里的吸水再任清风将脚吹干...那是一座隐藏在茂密森林的小学,名为“清风小学”。

那刚刚的教学楼在黑暗中看起来仿若高耸入云。大家自发从家中搬来凳子、并贴心地招呼有缘游客一同观赏。椅子比人多多了。

天快黑头了,所有人屏息凝神地静静望着那从“高耸入云”的房地产垂到略微龟裂的操场地面的一面墙的爬山虎,心中轻轻地呐喊:快出来呀,快出来。

所有人的默念加起来就像可爱的魔咒,终于熄灭漫天星空,只剩下一轮明月力不从心地照耀人间。

眼睛适应黑暗的一瞬间,李叶茴看到了大家刚刚窃窃私语的“星空瀑布”。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明白萤火虫们就算竭尽全力地燃烧却也拼不了圣诞彩灯刺目,但是和异乡人赞美同一片神秘的美丽让她沉醉。


李叶茴在一路向南、经过花莲前往垦丁的路上收到了那位祖籍为北京的台湾叔叔的来信:

前些日子和好友中秋同游,和妳在平溪巧遇,得知妳是来台湾自由行的北京朋友倍感亲切,因为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七十年前的战乱,父亲跟随军队撤退来到台湾,父亲对北京有著浓厚的乡愁。

因著这特殊的机缘,和彼此的信任,为之后的三个小时同行,留下美好的印像。

言谈中,感受到妳的善良,真诚和勇于面对挑战,对未来有所期待。希望妳能坚持理想,为正在成长中的中国,奉献一己之力。

愿以苏轼先生「定风波」共勉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缘擦肩而过却又不只成为生命中的过客 -- 这让李叶茴莫名激动。从今以后,她生命中的美好祝福不仅来源于自己原有的一亩三分地,反而来源于一路结实的好友:他们懂她。不懂她的全部,但是至少懂与他们同行片刻的她。懂她在旅行途中忘我放肆的笑声,懂她从未告知别人那些可笑的小邪念和羞愧的小梦想 -- 这些都是现实生活的人们看不到的她。

在花莲她遇到一个原籍天津的日本爷爷,两个人同报一个都是洋人的旅行团,便搭伴一天。爷爷一边听着她在A水准期间的拼命三郎劲头一边用日语直译过来夸她:“伟大啊!真伟大!”。

他有三个女儿,其中小女儿最为娇惯、和李叶茴同为19岁。

“我的女儿要是能像你一样爱闯荡就好了。”

这句话李叶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听过不下上百次,可是如果有一把叫做父爱的伞在头上高高撑起,她可能也会安然自得地度过一个美满的童年,而非迷茫地四处寻找答案吧。

但是19岁的李叶茴不知道有父爱的感觉究竟多美好,也有可能一点也不好,但是此时此刻若人生可以重来,她甘愿在所有人的余光中做一个自由流浪汉、过着自由自己懂得的安然自得又浪漫的日子。至于父亲,既可像群山般蕴含沉默的爱又可像狂风暴雨般祸患无穷,还是放弃最保险。

在垦丁,李叶茴遇到一家神奇的民宿:“葱油饼民宿”。老板是一个24岁的少年,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也是电子工程系,但是他却已经博士毕业,是个实实在在的神童。可是他想来想去,相比于终日插电线,还是更喜欢做葱油饼,“于是我就来做葱油饼了。”老板脸庞依旧清秀,只不过漂亮的衬衫上面沾着油腻的葱花和漂亮的油点。

“你家里人同意吗?”

“嗯,我家祖祖辈辈都做葱油饼的,我血管里流的都是葱油。”男生一只手摇动着噼啪作响的油锅里几张逐渐膨胀的葱油饼,一手麻利地在葱花盆里洒上恰到好处的油盐酱。

“葱油饼民宿”里还同住了几个来自中国大陆大江南北的姑娘,可是大家却都说着温温柔柔的台湾腔。

她们聊成一团,直到凌晨三点,还拜托可怜的老板做一些葱油味的其他点心给大家做宵夜。

这群姑娘里有些人的梦想是开个宠物店,有些人是当作家,有些人...当然,有好几个是环游世界。她们问李叶茴的梦想是什么。

她偷偷一笑,慷慨地分享这个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我小时候想过做一个擦玻璃的人,像蜘蛛侠一样挂在窗外,在城市的最高点看日出日落。我喜欢高的地方,哪怕是只有一棵树的平坦无聊的沙漠也会让我心潮澎湃。”

大家都明白心潮澎湃的感觉,大家也都明白此时此刻这群陌生人便是见证自己向人生发起挑战的证人。虽然回到原有圈子后的她们依旧会在城市水泥森林拼杀得忘记一切,但是那些纯真得单纯为了讨喜自己的小梦想就像泉眼一样,帮助她们把人生中的任何征战变得如史诗般浪漫。

环岛旅行的车轮还在继续。

李叶茴一个人在高雄六合夜市吃着最中意的油炸花枝、被搞笑艺人的一个后滚翻逗得咯咯直乐,又不小心撞翻了几个天津女生的奶茶,最后竟化敌为友、一起去阿拉伯餐厅抽果味水烟、让甜香的气息从耳朵眼里翻滚着流淌而出,化为眼间的柔情蜜意;

一个人有着世界上最美味的车站便当福田火车站,花八元人民币买了一份卤味三宝(卤蛋、卤豆腐、卤肉)盒饭,一边摇头晃脑地随着车站音乐享用着,一边摇摆着双脚将盛着卤味的便当盒盖踢给“哈哈”笑着喘气的流浪狗;

一个人在北投空无一人的街道货比三家、找到一家价格最为适宜的温泉旅馆,战战兢兢地沿着墙上贴满色情海报、木阶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一个只有一盏放粉光台灯的小房间,心情紧张地试图在汩汩温泉水中放松扭伤的脚腕;

一个人游荡在宜兰几米公园内那几座经典画面做成的雕像,擡头仰望着横贯星空的彩色小火车、看着身着冬装的童话情侣们在炎热的台湾相互取暖,竟渐渐睡在刚刚钻出云间、准备迎接女主人的小卡车里;

一个人割肉包车急匆匆地抱着“此生无缘再来”的心态乘凉两百公里山路来到课本上的阿里山、乘坐穿行在云雾缭绕间的红色小火车,摸着千年树干,和一对北京夫妇聊着他们几年前在这里的定情故事;

一个人在花莲的观鲸游轮的甲板上一个人固执地任风雨浇灌,却也不愿错过一只海豚的尾巴;在太鲁阁绝美的仙境山景远离游人、独自探险,却偶遇隐居于此数十年的山外高人;

渐渐地,李叶茴愈发觉得一个人去闯世界没什么可怕的,相反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一样饱满、有着和世界总和不相上下的才能和丰富的情感等待外界激发。

在高雄,李叶茴奇迹般地碰到了那个台北帮她付账的男孩,阿平!

“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双手老实地抱在胸前。

“我的梦想!”阿平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头盔面罩,在车流不止的高速公路上回荡:“是环游全台湾!”

吃饭的时候李叶茴忍不住又问:“可是环游台湾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一点都不简单,我才环游台湾四次,还有好多故事,好多人没有交谈过呢。”

他们不得不感谢这缘分。但旅人就是旅人,分别总会到来。

没想到,就像闪电刚好击中一根划不然的火柴那般小几率,李叶茴和阿平竟然又在环岛旅行的倒数第二站 -台中- 相遇。那时候胖胖的阿平正光着自己被西瓜水撑得硬邦邦的大肚皮,提醒青旅老板,要监督房客即使冲厕所。

“我刚刚吃了西瓜,刚才进厕所差点吐出来。”

老板指指一地的西瓜皮:“阿平啊,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你弄得一片狼藉,地上都是你的西瓜皮,快去收拾,不然你下次来住我不跟你打折!”

然后李叶茴就突然出现在柜台,看着阿平发呆。

“我来台中三次了,还没好好玩过,”阿平在自己的大挎包里为李叶茴掏出一个小头盔,"正好,你有攻略,你做导游,我有交通,我做司机。我们搭伴。”

李叶茴很是犹豫,但是在交通不方便的台中有了顺风车就是决然不同的体验。李叶茴在这种需要冒险的抉择前从来都是选择铤而走险,以至于阿平十分担心她的自我保护能力,吃饭的时候一个性地考她:“如果有人被撞,你是翻他的尸体来看呢,还是去叫警察?”

阿平是个标准斜杠青年:小学英文/数学/语文老师 -- 当然,再高点级别的初高中他就玩不来,再低点级别的幼儿园他又没耐心;按摩师;眼镜修复师;修脚师;厨师 -- 还是只做“地道”川菜的厨师。

“不会是火锅吧?”李叶茴将信将疑地埋汰他。

“你不要嘲笑我哦,什么京酱肉丝啊、番茄炒蛋啊,这些川菜我都会。”阿平竟一脸认真地回复。

他技艺多,客户群是全台湾。每当台湾岛的任何角落发出工作邀请,他便连夜骑机车奔过去,像模像样地经营自己的生意。所以每个城市都有一两个他熟络得很的青旅、餐厅、夜市老板...

“我的技艺精湛,好评如潮。而且我四海为家。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明天住在哪里。”

阿平还是个对于自己的社交能力极为自信的人,他吹牛要带李叶茴吹免费的冷气,便跑到眼镜店和店员插科打诨、说自己的完美无缺的眼镜坏掉了,又拿出自己的眼镜修复师资格证说对方的诊断有误。直到李叶茴汗湿的衣服恢复浅色后,他便得体地告辞,继续带着李叶茴四处闲逛。

他们去了彩虹眷村。这里简直是世界上最五彩斑斓的村庄了。覆盖了甚至窗框、门闩、地板缝隙的炫彩色块出自于彩虹爷爷黄永阜之手。在这里红色小猫、蓝色小狗、黄色大象和粉色鼹鼠四处漫步,而这里就像经历了一场油漆洪涝般被时间最靓丽的颜色铺了个满满当当。

一位穿着花色斗篷、面带超人面具的“彩虹超人”在村口卖场。

阿平拉着李叶茴挤过重重人群,跑到彩虹超人身边,跟着节奏手舞足蹈。李叶茴望着人们笑盈盈的脸庞,心中的紧迫一扫而净,几个孩子也涌上来蹦蹦跳跳,李叶茴模仿着他们的模样尖叫着旋转。眼花缭乱的世界里所有的颜色汇聚到了一起,从眼睛注入李叶茴的血液,再在她砰砰跳的心脏上空下一场彩虹糖雨。

真甜。

彩虹超人一曲完毕,向天空伸出拳头向大家致敬:“我希望我的歌声能够传遍全世界,也希望你们能早日实现你们的梦想!”

去往下一站的路上,阿平问李叶茴:“你的梦想呢!”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像一记拳头,轻轻敲飞她的思绪。

李叶茴想过做海豚饲养员,因为她热爱动物;也想过做作家。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阅读,第二就是写作。可是王小红说作家无前途。当然,这和千万在乎孩子前程的父母的说辞一样,甚至李叶茴也这样觉得。

小学她的作文在范文榜上有百分百的出勤率;初二第一次突发奇想给当时盛行的孩童文艺杂志《儿童文学》投稿,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两位男孩因为家庭矛盾而变故的友谊,首次中稿;初三中考期间完成第一部个人小说,不过酷爱哲学和物理的她当时写的都是佯装深沉、无人能懂的大道理;高中被选中,代表全校参加作文比赛...然后现在的她已经两三年没动笔了,即便坚持写日记,也不过是被吴松毅无情嘲笑的“自我激励”,或者“自我语言暴力”。

李叶茴曾经想,将来买个双人间,一间装书,一间装自己。但是迫于现实她还是把梦想改为八十岁后应该去做的事情。然而,现在,写作就只限于自娱自乐,被当作梦想都有些牵强。那些日日夜夜为文字神魂颠倒的夜晚却也被日渐麻木的情感所扫兴。

到达高美湿地依然日落,大红色的天空直直地砸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让嬉笑打闹的人群像是两片巨大红嘴唇之间的蚂蚁,正接受人世间最亲切的吻。

李叶茴抱着椰子,阿平抱着芭乐,两个人走在通红的镜面上。很快天就黑了,人群散去后的寂静水面上隐约可以看到天上掉下来的星星们了。

漫步星河间,阿平说自己讨厌读书。“读再多书,不是还是要做重复的工作养活自己。”

李叶茴埋头喝着自己的椰子水:“我理解你。你的梦想是环游台湾。可是我的梦想是做在科技领域有所建树,所以我必须通过读书学习来帮助。如果我的梦想不需要读书就能达到,我才不读书咧。”

阿平摸摸头,一下子被李叶茴的真诚说服。他又问起李叶茴的男友,还有他的家庭状况。

他对你好吗?

李叶茴想起前两天自己晚回青旅、忘记跟吴松毅打电话,害得他担心一整晚、要不是没有签证差点买机票飞过来亲自找她。吴松毅对她的责怪和对自己时间浪费的疼惜一直坚持到凌晨一点,李叶茴自那之后就被逼着下载了好友追踪软件,并保证自己每15分钟报声平安,不然又是一场令人心烦意乱的穷追不舍。

他虽然行为幼稚,但是他一定是爱我的。从没有哪个男生为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不会有那个男生为我的安全问题“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李叶茴对此坚定不移。

阿平又提及到自己曾经的女朋友都为了更有钱的男孩抛弃了自己:“她们不喜欢和我在小餐馆吃牛肉面,哪怕我带着她们满大街找寻那些上了报纸的好餐厅。”

李叶茴对此也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也想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是我要自己赚。”

是啊,靠自己,安全。不会有人再拿学费要挟自己服从命令,也不用再强颜欢笑地找混蛋父亲低三下四地要钱了。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女朋友!”阿平半开玩笑地说着。

本以为这友谊已经完结,没想到在环岛结束后的台北他们再次相遇!

阿平承诺自己会用机车载她去桃园机场。怎奈何那天晚上阿平在夜市和别人谈上生意,让两个人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出发。本来坐捷运一个小时的行程,阿平竟然磨蹭了一晚上:机车本身比捷运慢,这点李叶茴完全理解。可是一路上,阿平不安分地四处跟人聊天:先是机车店老板的二手车生意,又是黑轮推车老板的小孩子的家教生意,最后还想当场说服一个崴脚的人做一场足部按摩的生意。

李叶茴倒是不赶时间,便看好戏地望着阿平话剧般的表演和让人推脱不得的另类说服力。

可是没想到他们中途还去了麦当劳见了阿平的网友!

对方是个家教老师,对于育儿经有着自己的一套理念。他有着和《垫底辣妹》里面的坪田义孝老师极端相似的人生经历,从一只无人问津的咸鱼、经过贵人相助,终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并励志将爱播撒天下。

李叶茴半睡半醒地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在天亮时被阿平摇醒继续出发。

终于,她回到了最初的航站楼。那一路火车上独自读书的夜晚、和天南海北的朋友相谈甚欢的夜晚、和阿平讨论着不靠谱的夜晚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都是夜晚。她太困了。

平时被极度失眠折磨得熬夜能力数一数二的李叶茴在关键时掉了链子。她毫不犹豫地睡倒在候机大厅,等嘴角挂着口水醒来时她的航班已经渐渐后退。

李叶茴求机长停下飞机,没想到在台湾这个热情洋溢的地方她的热脸第一次贴了冷屁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误机。她不敢想象同时起飞的吴松毅将在岛国第一站东京怎样埋怨她。

李叶茴给阿平发了信息,对方买了牛肉丸又开着嘟嘟响的机车回来安慰她。

“李叶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李叶茴没好气地回复。

“装我一天的女朋友让我妈妈开心一下,我给你出新的机票钱。”

李叶茴挺心动的,她相信阿平。如果他是坏人,这些日子他错过太多犯罪机遇了。

可是:“我男朋友在日本等我。”

“他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因为误机耽误一天,他一定不会说你的啦!”

李叶茴毫不犹豫地定购了新的机票,一脸无奈:“你别逗了,他对我可不怎么好。”

李叶茴在误机后两个小时带着许久未见的对于梦想的疑问,怀揣着对一路帮助的谢意离开台北,前往东京,开始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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