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文/佳紗

《花間集》之菩薩蠻(唐·溫庭筠)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大學時,我在校圖書館邂逅了《花間集》,它靜靜地立在書架最上層、最拐角的縫隙裏,像個與世隔絕的存在。我被它的名字吸引,輕輕將它取出。歲月落它一身灰,我輕輕吹去,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那時不會想到,若干年後的我會成爲一名詩詞創作者,用自己的方式傳播中華詩詞文化。

翻開它,第一首作品就是溫庭筠的《菩薩蠻》。不看註釋,我能讀懂整首詞的大概意思,說的是一個閨房中的美人,從起牀、梳洗、畫眉、簪花、照鏡、着裝這樣一個過程。

看了註釋,才發現用現代人的思維去理解古人的作品,很容易誤解。比如第一句裏的“小山”並非指大自然中的山,而是屏風上的圖案,也有說是指女子的眉妝;“金明滅”並不是金子發出的若隱若現的光,而是陽光照在屏風上金光閃閃的樣子。

當年的我缺乏文化積累,只能從字面去理解古詩詞,似懂非懂。多年後,我買了一本《花間集》,閒時翻翻,細細品味。對於這首當年驚豔我的《菩薩蠻》,有了一些更深的見解。

這首詞是溫庭筠最具代表性的詞作之一。他的作品多寫閨中情思,注重感官形象,是中晚唐以來的詩歌中一種很流行的寫作手法。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寫的是破曉的時候,陽光從門窗的縫隙透進來,照在美人枕畔的屏山之上。屏山上有一種金碧螺鈿的美麗裝飾,在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陽光驚醒了美人,她在枕頭上慵懶地一轉頭,那如烏雲的秀髮流動着,鬢角延伸向白皙如雪的香腮,如雲影輕度。

這兩句是溫庭筠創作的特色,採用了比興的手法,通過感官形象來達成內心意識與外物現象交相感應的狀態,由物及心。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美人懶散地起牀、洗臉、調胭脂粉,再一絲不苟地塗臉畫眉。她一邊畫一邊照着鏡子,欣賞一番,再畫一畫,再照一照,很享受這個過程。

讀了這句,我的內心是有共鳴的,彷彿看到週末晚起後,對着鏡子認真地編髮,再小心翼翼地畫眉、描眼線,塗口紅的自己。在愛美這個事情上,現代女子與古代女子並無不同。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梳好頭,化好妝,美人對着鏡子將花飾插入髮間,再拿着另一把鏡子從後面照一照,以達到最滿意的效果。兩面鏡子對照着,人面與花面交相重疊,讓美人神采飛揚,心情愉悅。

這十個字真乃奇絕之筆,傳神地描繪出美人簪花照鏡的情景。李清照也曾寫“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這多像現代社會中那一個個臭美的我們啊!

“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在羅襦上繡上一塊新帖繡,帖繡是一對金色的鷓鴣,如愛情那般動人。

最後一句,是一個反襯,點醒美人對理想愛情的追求,偏偏她又是寂寞孤獨的,沒有人來賞愛的。這多像深宮中,日日思君不見君的後宮佳麗。

溫庭筠將詞中的美人寫得很美豔華貴,體態也十分嬌柔,恍若一幅唐代仕女圖,卻也襯托出了美人寂寞孤獨的心境。

全篇風格雖是閨怨之情,詞人卻不着一字點破,而是通過主人公起牀前後一系列的動作、服飾,讓讀者由此去窺視其內心的隱祕。尤其是詞的末二句“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不僅充分體現了溫庭筠詞作密麗濃豔的風格,而且以詠物襯人情,更見蘊藉。

從格律上看,詞作是兩仄韻,兩平韻,用二者交錯變換的調式來表現曲折細膩的思想感情。“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此二句不僅平仄合於律句,而且巧妙地安排了五個響亮的去聲字:“照”“後”“鏡”“面”“映”,吟唱時,顯得跌宕飛動,抑揚頓挫。

幾年前看過《甄嬛傳》,劇中有一段比較短的插曲,用的就是這首《菩薩蠻》原詞。詞中美人似化身成歷盡榮寵和冷落的清宮嬪妃,讓人心生憐憫和無奈。

古人作詞是建立在音樂的基礎上,寫出來就是爲了唱,但到了現代,填詞漸漸成了一種文字上的藝術,音樂美被逐漸淡化,這或許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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