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的耳朵

在某個偏遠的小鎮裏,有一座古老的寺廟,寺廟裏的香火前陣子才旺盛,據說是因爲一個法號叫做一空的和尚。

他擁有一對奇特的雙耳,耳垂耷拉到了肩上,求佛的人們看到後,都會叫聲‘佛陀轉世’,這讓他本人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

院前的銀杏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變得金黃,吸引一空放下手中的佛經去欣賞美色。院前的小和尚拿着掃帚在認真掃地,可杏樹總會在他掃完後落下幾片,要是被主持看到不免教訓幾句。

“一空大師早。”小和尚笑着和他打招呼。

一空微笑點頭,彎腰拾起一片杏葉,仔細觀察脈絡的走向,讚歎不已。

“大師,主持昨日叮囑我,今早讓您去一趟大堂,說有事相商。”

一空大師一下子就沒了興致,悻悻的把杏葉收在了袖子裏,耷拉着腦袋,離開了庭院。

小和尚看着一空大師落寞的背影,心裏不是滋味,他想到了很久前自己剛來寺廟那會兒,什麼都不懂,被師兄各種捉弄,打壞的一草一木全都是自己過錯,明明師兄們也參與其中。

只有一空大師注意到了自己,替自己解了圍,還在被罰餓肚子難受之際,遞一個饃,雖然冷掉了,可喫在心底卻是暖暖的。

大堂位於寺廟最高處,距離一空大師休息的地方有些遠,只有兩條路通往大堂,一條正路,一條小路,一空大師在分叉路口猶豫了一下。


選正路十分鐘就到了,選小路十五分鐘纔到,他下定決心了,還是走小路吧,這難得秋雨後的清晨美景,是值得欣賞的。

沿着青色石子階梯一路向上,沿途看見了遠處延綿的遠山,山體披上了金縷衣,不一會兒山霧將整個山頭縈繞,還被露出半個腦袋的太陽直射,越發金光閃爍了。

美景讓他邁不開步子,心想既然如此那就坐下來歇歇,坐在亭子裏,突然想到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佛陀”,甚覺妙哉。可被亭子下做早課的四位小和尚的話給擾了清淨。

“一空大師講經真不錯,可惜主持不讓他說經。”

“對啊,把一空大師當成了一個‘活佛陀’供着。”

“要不是那一對長耳朵,恐怕一空大師早已名揚海外。”

“你說的對也不對,一空大師憑着耳朵也成了名人。”

一空大師努力平復心情,雖說出家人應該不問俗世,可終究還是難以做到完全不在乎,他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又恢復到往日平靜的模樣。

他繼續向前行進,遇到了一位帶着孩子的中年男人,他不耐煩的接着電話,擦肩而過那一刻,無意聽到了電話那頭說的話:記住要找那個耳朵長長的和尚,聽說他是佛陀轉世了,可靈了。

一空大師輕聲說了一句‘罪過’,加快步伐離開了這兒,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凡人,只是負責讓更多的人‘善良’和解脫內心苦楚的掙扎罷了,除了耳朵長些,別的真就與他人無異。

杵着柺杖的白鬍子和尚,正和一位施主閒聊,看到了一空大師出現了,立刻招呼一空過來見見施主。

一空觀眼前施主身着樸素中山裝,腳穿着黑色布鞋,胸前掛着一圈佛珠,笑容十分友善,讓他生了一份好感,很有禮節的與他會面交談,可當他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時,好感消失了一半,原來這位施主滿嘴菸酒味,薰得一空大師難以呼吸。

可礙於主持的叮囑,他只好繼續忍耐,按照慣例只要拿出手機,一切就要結束了,咔嚓之後,第一位施主走了,一空也想走,被主持叫住,“一空,你心不靜,面露些許難色。”

“阿彌陀佛,主持誤會了,只是不喜菸酒味。”

“哎,這也不怪你,我也無法,但求諒解,寺廟要擴修,只能靠有錢的香客捐錢。”

“弟子知道了。”

“你進去吧。”

石階上的中年男子終於掛斷了妻子的電話,他是一個無神論者,可迫於妻子執着,他必須上山與長耳朵大師會面,許一個兒子升學的願,還要拍照證明自己辦了事兒。

剛爬完階梯,腿有些發軟,他歇息了一會兒,看見一個老和尚從身邊經過,他立刻開始打聽。

“哎,請問你認識一個叫一什麼的大師嗎?就是耳朵長長的那位。”

老和尚伸出他枯槁的手,指向了一位穿着紅色袈裟,敲着木魚的中年和尚。

中年男人說了一句謝謝後立刻離開了,直奔一空大師。

一空大師正認真敲着木魚念着《般若心經》,眼前突然暗了許多,可他不爲所動,堅持唸完了整部。等到他睜開眼時,中年男人已經像大多數施主一樣,跪坐在佛堂前,靜靜等待着儀式結束。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

男子急切的開始陳述前因後果,一空大致明白了,是想他許一個升學願,剛好他不是很忙,就答應了。

一空大師走在中年男子前,靜默聽着他聊起家常瑣事,內心反而覺得平靜,不似以前多數香客,談論着自己的耳朵,各種奉承自己是佛陀轉世,全然只顧應付自己所說一言一語,無一人在認真聽他說什麼。

他怎不知緣故,是寺廟見自己有着一雙奇耳,笑容憨態可掬,神似佛陀,大力宣傳所致。

他厭惡自己被人當做‘佛陀’拱了起來,整日接待香客,深知別人都是因爲自己這耳朵慕名而來,全然不是爲了聽自己講經論道,點撥他們脫離內心苦海。

男子突然說話,打斷了一空的思緒,他說:大師等等,能和您合影拍照嗎?我愛人非要。

一空大師剛在內心稱讚中年男人率性,立刻就失望了,世俗就是如此,難以解脫束縛,做真正的自己。

這一天結束了,一空大師已經不知道和多少位香客會面拍照了,只知道自己是心累了,邁着沉重的步伐,再次從小路返回,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唯有天邊幾朵彩雲依依不捨的離去。

剛走完小路,他剛好看見小和尚蹲在那兒,興致勃勃的玩着什麼,他心生好奇,快步走向前,站在小和尚旁邊,看着他拿着小棍子撥弄一羣螞蟻。

他摸了一下小和尚的腦袋,問他這有什麼可樂的。

小和尚笑嘻嘻的說:“螞蟻們可真厲害,不會因爲自己這麼小就覺得自己不厲害,大師你看,這麼大一隻蟲子都被螞蟻給打敗了。”

“對啊,螞蟻纔不會覺得自己小了。”

“大師你怎麼笑得這麼開心,我說錯了嗎?”

一空大師搖搖頭,拍了一下他的小肩膀,告訴他長大了就明白了,現在多說無益。

雖然小和尚沒弄清楚大師怎麼了,可他還是爲大師感到高興,很久沒見他笑得如此灑脫了,今天居然沒有第一話說起耳朵,想必他已經不在乎了。

一空大師推開木門,坐在椅子上,從袖口拿出那一枚杏樹葉子,放在桌子上,宛然一笑,他笑自己是假灑脫,明明很在乎自己這雙長耳,在乎別人對自己外貌的評價,卻故意隱藏自己。

實際上他永遠無法左右別人的看法,別人對自己的認知,但卻可以從內心出發,選擇接受自己這雙耳朵帶來的利弊,不管別人是否因爲這雙長耳而來,我只要說好我的經,講好我的道,率性而爲就好,看淡了,再看什麼都是煙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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