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優選】專題入選文章
文/紅耳兔小姐姐
這個世界對“身材歧視”遠比你想象中的嚴重。胖和瘦不一定是反義詞，但胖和醜往往是同義詞。
1
從前有一部韓國老電影，叫《醜女大翻身》，主角是一個超級自卑的胖女孩。
她生來被上天賜予了兩樣別具一格的禮物：一副被天使吻過的嗓子和一身無法阻擋的肥肉。
因爲胖，她雖擁有美麗絕倫的嗓子，卻只能終日躲在不能見光的地方，爲一個擁有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的假唱歌手做幕後替唱。
一直以來，胖女孩有一個跟她自己一樣不能見光的夢想，就是嫁給節目策劃導演，那個光芒萬丈帥氣逼人的男人。
只因爲那個男人從不會直白地嘲笑她，相反處處照顧，溫情鼓勵。
沒有人能夠抵擋這樣的曖昧。
當胖女孩滿心歡喜地以爲，也會有帥氣王子願意剝開醜陋外表喜歡內在自己的時候，她無意中偷聽到，他處處照拂的意圖不過是想一直廉價地利用她的天使嗓音，替自己賣命。
醜女孩傷心欲絕，沒打招呼就出走一年，整容成一個驚世美女再次出道。
這次的世界彷彿一下子爲她顛倒過來，身邊所有人所有事都變得順心順意，那個夢寐以求的帥氣導演也順利成了她的男友。
當然，作爲一部反映現實題材的電影，結局不會這樣順心遂意。
當粉絲知曉這位天仙歌手曾經是一個胖到讓人吐的醜姑娘後，一切又回到了當初，大家的嘲弄和抗議如浪潮湧來。
胖姑娘最後被迫含淚在臺上懺悔自己不應因爲虛榮而喪失本性後，臺下觀衆這才滿意地流出同情的眼淚。
所以，胖是原罪，醜是邪惡，人間只容得下“美麗”和“善良”。
這就是真相。
2
我是從初二開始發胖的，青春期的發育使然，一發不可收拾。
真正意識到自己胖，是有一日班主任跑到我邊上，語調怪異地說，天啊，你怎麼可以胖成這樣。
全班同學刷刷看過來。
後來，班主任欽點我參加學校運動會，項目是鉛球。我跑過去拒絕。
班主任驚訝地說，我是不想埋沒了你的天賦啊。最後成績出來了，果然還不錯。身邊有圍觀學生說，嘿，你看，胖子果然力氣大。
後來我有個外號叫張大力。
胖的結果很憂傷，雖然我從初二開始，因爲成績突出而被班主任欽點爲班長，但我依舊是最沒有存在感的班長。
組織班級活動，被無視；上臺管理紀律，被鬨笑；早晨終於有機會在晨跑中當領隊，後面有聲音傳過來，看，她跑步的姿勢，像頭大象。
胖子不能上廁所，因爲後排的同學需要不厭其煩地扯桌子。有時是“好意”，有時是“無心”，但在我看來，擁有比別人更自由的寬度，不過是一再提醒自己，你真的好胖啊。
當然，胖子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心無旁騖地學習。當別的姑娘可以收到滿抽屜情書和零食的時候，我只能假裝認真唸書，假裝毫不在意，假裝自己是個沒有性別的胖子。
因爲胖子連暗戀都不配。
3
18歲之前，我有過兩次被迫當衆稱體重的經歷，一次是中考，一次是高考。
中考那次是一輩子的夢魘，猶記得那天四周的嘲諷像是立體環繞的音響，炸得我自尊心碎了一地。
但到了十八歲時高考，我不再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縮成一個胖球，而是大喇喇地衝上去，坦然地接受所有真心或假意的注目禮。
四周是笑而不語的暗潮湧動，我站在上面像一個直面慘淡人生和淋漓鮮血的勇士。
上大學前，我特意拉直了長髮，留了劉海，不過依舊是個長髮胖子。
九月軍訓結束後，我又變成了一個黑紅黑紅的胖子。
大一第一次暗戀學長，卻不敢表白，躺在宿舍悲痛欲絕裝屍體，成爲傳說中的死胖子。
大二暗戀失敗後，我決心做一個敢於革命的胖子。
於是，每晚操場十圈慢跑成了我的終極Flag。那些年，當來來往往的情侶在操場上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壓馬路時，我是那個擦肩而過揮汗如雨的胖子。
每頓只能喫一小碗米飯的傳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所有跟肉類沾邊的菜品也成了我的眼中釘。我的QQ的簽名亙古不變：要麼瘦，要麼死。
兩年後，肥肉漸漸離我而去，桃花開始紛至沓來，在圖書館上個自習，會有人丟紙條過來搭訕，叫我美女。
我誠惶誠恐，作爲一個與異性絕緣了很多年的胖子，內心依舊敏感脆弱，下一秒我丟下紙條跑得像個驚慌的兔子。
胖子不配擁有愛情，瘦下來的胖子彷彿膽子也跟着瘦下來。我完全不相信異性的讚許，不相信會有人喜歡一個曾經的胖子。
所以，直到大學結束，我依舊是個精神上沒有減肥成功的僞胖子。
4
工作後，因爲跟後排的姑娘同一日進公司，我跟她關係處得極好。有一日，我又跟她不厭其煩地抱怨自己滿身蠢蠢欲動的肥肉。
她一臉真誠地說，你一點都不胖啊，你看起來非常正常。
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一個人這麼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其實你不胖。
我飛快地跑去公司的洗手間照鏡子，這是十年後，第一次這麼認真這麼仔細地端詳鏡子中的自己。
還是一成不變的長髮，配上規規矩矩的工作裝，並無多大的出彩。我輕輕撩開了眼前厚重的劉海，曾經模糊的面目像是推開了層層迷霧，在我眼前一點點地清晰起來，卻也一點點地陌生起來。它跟我記憶中的那個臃腫的樣子並不相同。
它精神，利落，敏銳，清晰。
我紅着眼回到座位上，對後排姑娘說：“今晚你陪我好好喫頓飯。”
“爲什麼？”後排姑娘擡頭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我已經五年沒有喫過飽飯了。”我說。
後排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像看見了鬼。我轉過身，感覺身體裏有一種東西在飄飄蕩蕩地遠離我。
那是我漫長而自卑的年少時光。
5
再後來，我遇見了老周。
一開始的很長時間，我從不敢在他面前亮出身份證，因爲那裏有我十八歲時的模樣，臉大如盆。
有一回，他陪我去買火車票，出示身份證的時候，他就站在我後面，我用大拇指從頭到尾摁着照片上的腦袋。
票買好了，工作人員隨意丟回了我的身份證，老周手長，人也熱情，“嗖”地從後面伸手取走了身份證。我趕緊撲上去，但還是慢了一步。
我眼睜睜地看着老周拿起我的身份證，仔細端詳着十八歲的自己。我在旁邊佝僂着背，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彷彿又變成了當初那個敏感多疑的胖子。
老周看了一會，表情並無波動，又把身份證塞進了我的口袋。我看着他，期待他能說出點什麼。
老周見我死死盯着他，驚訝地問我要幹嘛？
“你難道不想發表點感想嗎？”我問。
“嗯，那時的你真的好可愛。”老周說完輕輕擁抱了我一下，然後牽着我的手，擠出了人羣。
我的鼻子很酸，有眼淚要湧出來。
人羣外有清新的風拂過，擡頭，是落霞和夕陽一起墜落的黃昏，我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傍晚，也是在這樣的天空下，我曾絕望地以爲，生活對於一個胖子來說，就像眼前的日落，除了毀滅，別無其他。
那時的我，還太小，以爲胖就是人間失格。
而現在，我想說，世界始終缺胖子一個寬容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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