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楢山節考》:古老的“棄老”習俗裏,阿玲婆在愚昧中撿拾人性 人類動物性: 阿玲婆的信仰:

小津安二郎厭惡今村昌平寫的劇本《豬與軍艦》,對他說:“你爲什麼總想拍這些蛆蟲一樣的人?”

“我將書寫蛆蟲,至死方止。”今村回答。

“蛆蟲”,是指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比如“像豬一樣喫食、不知羞恥的男人們”,或者是今村見慣的黑市販子,或者是到今村父親耳鼻喉科診所來看病的妓女,或者是楢山村的村民。

像蛆一樣,低賤的活着,隨時可能被淘汰出局,今村昌平1983年執導的電影《楢山節考》就還原了這樣一個世界

“在日本信州一個貧困而又封閉的村落裏,始終保留着“棄老”的舊俗,即老人到了70歲,由子女將其背到楢山,讓年邁的老人一個人在那裏等待死亡。這是一羣沒有被文明雕琢修飾的人,如同被遺落的粗糙原石。”

“節考”:節是規則、是規矩、是儀式、是大義;考是考問、是推斷、是考證、是紀錄。

電影根據深澤七郎同名原作和另一部短篇小說《東北的神武們》改編而成。像一匹黑馬,闖入戛納電影節,獲得了第36屆金棕櫚獎。

人,除了會直立行走和利用工具,還有思想和情感,但這高貴的一切,卻不得不經常被生存環境左右着。

哪怕是社會進化到現代所謂的超級文明,人類也依然隨身攜帶着動物屬性,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一不小心,有些人就會把它暴露出來。文明,如果沒有融進血液裏,更多時候,只是一件掩蓋動物性的好看外衣。

人類動物性:

是動物爲了生存和繁衍爆發出來的本能。

導演在電影裏看起來什麼也沒做,原始村落的人們任其自然而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人的腹欲與性慾,是楢山這個小村子裏生活的主要內容,不像我們大多時候看到的那樣美好。

欲,是赤裸的、直接的、甚至是醜陋的、野蠻的,如蟄伏的蛇、青蛙、老鼠、鷹一樣。

性,沒有羞恥感、沒有隱祕,在觀衆眼裏,也毫無違和感,在田間地頭、在森林裏、在人們的眼皮底下,男人女人如動物一樣交媾,如同對喫的慾望,被視爲最正常不過的需求。

在非洲草原上,母獅是獅羣繁衍生息的重要力量。每個獅羣只有一到兩頭雄獅,其中只有一隻獅王與所有母獅有優先交配的權利。當母獅產下幼崽,整個獅羣都有照顧幼崽的責任。生下的雌獅會一直留在獅羣裏,而雄獅長到兩歲左右,會被逐出獅羣,變成流浪獅,死或者變強大,只能由宿命決定。

因此,在動物世界,大多數雄性的生存環境都是帶着強烈競爭性的,而雌性因爲有生育能力,會更有存在的價值,也更受寵。

在雪山環繞的小村子裏,女性也同樣成爲有價值的資源。繁衍後代似乎並不是最重要的,從丟在田間的男嬰來看,生育,在這裏是個矛盾的話題,先讓人活下去,繁衍後代反而變得不那麼重要,也突出了楢山生存的艱難。

而女人存在的價值,更多是爲了滿足男人們的需要。這裏沒有愛情之說,女人只要有飯喫,就可以跟男人回家。在阿松被活埋後不久,介左吉就帶了另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回家喫飯,人與人之間,不會有複雜的道德和感情糾纏。

雖然女人們在楢山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的表現了勤勞勇敢和細心體貼,但卻依然成爲男人能隨意送出去的禮物。

寡婦枝子遵循丈夫臨終的遺言,答應和村裏每個男人睡一次;阿玲婆的孫子介左吉和阿松玩啪啪遊戲時,阿松說:“如果咱們生的是女孩就不用殺,還可以賣錢。”

當利助被寡婦忽視發狂時,哥哥辰平竟然去求自己的妻子阿玉,請求她陪弟弟委屈一夜;最後阿玲婆爲了讓利助真正成爲男人,竟然去求自己曾經救過一命的阿金婆去補償利助。

女人,在這裏只是男人們發泄慾望的工具,甚至可以跨輩分倫理。

性唯一不被接納的方式,只剩跨越物種的濫交,利助直接擊破了村民們的底線,竟然在偷窺辰平夫妻後,去求助母狗,這也被全村人恥笑,辰平把他暴打了一頓。人性原始到只在動物面前保持着僅剩的最後一點界限。

食物的匱乏,使得大多數家庭只有長子才擁有婚配權,其他的男孩,即使生下來不被“人道毀滅”,也很難擁有婚配的權力。利助就是個例子,只能帶着對性的壓抑,成爲“奴崽”,更加上他先天奇臭無比,遵從遺言的枝子都選擇對他繞道而行。

風俗習慣,是環境鍛造出來的產物。物競天擇,螳螂喫青蛙,老鼠喫蛇,蛇又喫老鼠的隱喻蒙太奇穿插其間,更增強了對弱肉強食這一自然生存法則的表意和渲染。

這看起來就是無可救藥的原始人類,可如果你深入點點去理解,只要點點,你定會看到像初春黎明那樣的光,照到人心裏去。

阿玲婆的信仰:

孔子曰:”棄老而取幼,家之不祥也。 ——《孔子家語·正論解》

感謝我們的聖人,讓華夏兒女在這次疫情中堅定了寶貴的人道精神和處世哲理。

而電影中的阿玲婆不可能有這樣的認知,棄老,對她來說是神聖的信仰。

雖然年近70歲,但她身體硬朗,兩個兒子,三個孫子,除了大兒子辰平,其他人都在盼着她去祭奠山神,最好上山的時候,下大雪,這樣纔會給家裏帶來好運氣。

孫子不停嘲笑她的牙齒,次子利助用歌表達對上她楢山的期待,阿玲婆因此爲自己沒能及早如願感到憂慮,爲還有那麼堅固的牙齒感到羞恥。

當辰平的第二任妻子阿玉進門時,看到家中未來的女主人那麼強健可靠,她終於下定決心在石磨上磕掉了兩顆大門齒,看着都疼。還到村民們面前滿口鮮血去炫耀,她終於老了,牙掉了。

她應該是村裏爲數不多主動盼着去楢山的老人。阿玲婆的信仰,是不是就真的如看起來的那麼愚昧頑固呢?

從觀衆或者是辰平的角度去理解,都是很難接受這種求死的思想,但如果換個角度,從阿玲婆的視角去理解,就會完全理解電影更深層的意義了。

阿玲婆的丈夫,是一個傳說式的存在,因爲身體虛弱,沒有如願背母親上楢山,他被定義沒有完成使命的逃離。這使阿玲婆覺得在村民們面前擡不起頭來,替他蒙羞,她把這種思想傳達給兒子辰平,要兒子堅定思想,別猶豫。

但當別人告訴她,在林子裏看到了利平時,她急匆匆的跑去,是兒子站在那裏。她一時產生了錯覺,原來很多人誤以爲利平還活着,是因爲辰平太像父親。

她頭髮凌亂,眼神一度迷離,深情流露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風捲着落葉呼嘯盤旋,畫面詭異,似乎看到了利平的鬼魂在向她和兒子邀約,這時,辰平說出是他少年時爲了祖母上山的事,和父親正直,才誤殺了父親,就埋在那棵樹下。

按照常理,聽到這事做爲母親該是多麼的悲傷,可是阿玲婆只是淡淡的說,這不是他的錯,並寬慰了兒子,沒有指責,只有鼓勵。

阿玲婆恪守的信仰,是對生活通透的理解。指責對於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她將要死去,一代代人都要這樣子走下去,而辰平還有二十五年,也要走上楢山,她需要他放下心理負擔,拿起更多的勇氣,只要他不犯丈夫的錯,就一切是對的。阿玲婆的信仰,有母愛的包容,更有堅定的勇氣。

進門的孫媳婦阿松好喫懶做,還偷家裏過冬的糧食去接濟她的家人,當她家人偷盜被村裏人抓住後,家被村民洗劫一空,利助夥同村民要對他們家施行懲罰,阿玲婆誘騙阿松回家去陪父母一夜,結果連同家人一起被活埋,包括肚子裏的孩子。

野蠻、殘忍,只能這樣形容了。孫子介左吉爲此大哭大鬧,詛咒怒罵阿玲婆,但她雲淡風輕。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阿松的性格和偷盜習慣,最終只會給家族帶來災禍。阿玲婆充當了一回劊子手,承擔了所有的惡,反正要死了,她要把一切都背上,都帶走。

因爲生存環境的制約,利助三十五歲了,還沒碰過女人,當知道辰平求阿玉去獻身時,阿玲婆堅決制止這種行爲,寧願去求同樣年紀的閨蜜阿金婆。

看似荒唐之中,在阿玲婆上山的路上,鏡頭來回切換兩個場景,利助在老人身上不停宣泄性慾,性代表生的慾望,與楢山上悲壯的母子,形成鮮明對比。

這裏兩位老年女性在外人看來或許是矇昧的,但沒有道德意識的原始村落裏,卻又是絕境求生中展現的善良,什麼環境纔能有什麼樣的文明,阿玲婆在死之前,努力維持住了家庭倫理的底線。

上楢山,是爲了其他成員的生,因此,她的死,帶着沉重使命感,帶着神聖不可褻瀆的尊嚴。

辰平雖然也理解了母親,但始終還是猶豫的,親情的萌發,讓他抱着母親哭泣不捨。看到下雪後,違規跑回去喊:“媽媽,下雪了,這是吉兆。”

玲婆滿意的點點頭,輕輕揚手讓他走,繼續雙手合十,從容接受生命的皈依。

棄老、活埋、奴崽都是因貧窮落後,沒有找到更好的對策,人類被迫做出來的選擇。

在我們眼裏他們是貧窮愚昧的,但在他們的意識裏,只有飢餓和性的樸素需求。身處其中的人順應環境,幸福指數和現代文明其實沒多大差別,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阿玲婆擁有的大愛,以及辰平表現出來的親情,在那個環境下,猶如粗糙的原石堆裏,剝開的璞玉,是那樣的純粹、溫潤。像初春黎明的朝陽,能看到未來美好的希望。

故事結束時,介左吉唱起了自編的歌曲“上楢山的日子下大雪,樹墩家的阿玲好福氣……”

雪帶着冰冷的色調,在山嶺間綿延鋪展,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潔白純淨,掩蓋住一切自然生命裏的爭奪、生死的顏色,片頭片尾都是茫茫大雪,其中對人性的評判,也就如大雪一樣,不需要評判。

現代文明與楢山之別:

戰國孟子就說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

類似楢山的一切傳統,因文化和經濟的發展,在世界大多數地方,都已成爲人類遙遠的記憶。

在歷史上,世界各地都曾有過類似楢山的“棄老”文化。雖然我國也發現了很多“寄死窯”、“生葬墓”這類遺蹟,但在春秋戰國時期,中國就已擺脫了棄老風俗,“老人是個寶”的觀念深入人心,諸子百家大都以老人爲師,老人的智慧在這一時期更是大放異彩。

儒家思想已經融進我們民族的血液中,尊老愛幼,是我們日常行爲規範的一大準則。

在這次疫情中,湖北成功治癒3600餘名80歲以上新冠肺炎患者,其中百歲以上老人就有八位,已有七位出院,其中年齡最大的108歲,努力做到了“不放棄每一個生命”。

COVID-19已成爲全球公共健康危機,疫情在世界各地爆發。這期間,在不同的區域和種族之間,上演着無數的歧視偏見、矛盾誤解、輿論爭端。

西方只顧追逐政治利益,文明有時候只是一件好看的外衣,被疫情輕輕一撕就碎,赤身裸體,重新上演着比楢山更慘烈的“棄老”事件。

英國多地養老院及診所,向年邁且體弱者發放了“放棄急救同意書”。以此要求那些高風險、低存活的老年人承諾,若感染了新冠病毒,病情惡化時不會叫救護車。有的老人因此悲泣,“感覺自己的生命毫無價值。”

截至4月18日,據英國最大的兩家養老機構統計,兩週內共發現了521名養老院中的老人死於新冠病毒,一名英國退休官員表示,這些生我們養我們但卻很少需要回報的老人們,正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死去。

而加拿大一療養院工作人員因疫情跑路,導致31名老人被活活餓死,其中28人感染了新冠肺炎。

這些已經進化到文明社會的人類,竟然在疫情爆發下,毫無保留地讓動物性無情的顯現了出來。繁榮的背後,人性在荒蕪,棄老,讓所謂的西方文明蒙羞。

沒有了同情和愛,高貴與蛆蟲又還有什麼區別?

疫情,讓我們看清這些21世紀發達國度的文明真相。棄老,是對一貫標榜人權與民主自由的又一深刻諷刺。

這種做法,多麼像雪山上那個把老人推進山谷的兒子,山谷裏屍骸遍野,驚起黑色的烏鴉,淒涼的叫聲分外滲人,多麼相似的情節,“棄老”這本不該是當今文明社會的選項,可是它就那麼發生了,人性就如同回到了那個古老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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