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蒼蒼,不落彷徨

傍晚,母親通知我,去毛姑家喫飯,就是父親最小的妹妹家,他們曾數年不合,近年才慢慢走近。

本想宅家的,近日爲了某些事,荒廢時日,平臺給了最後期限,要下了我的權益。想想,人生或有值得,或不值得,都在一念之間而已。今朝有酒,今朝醉,身外事物,得失自有個定數,無所謂了。

到毛姑家,有客人在麻將桌上酣戰,我都不認得。毛姑在竈臺忙碌着,見我來,笑言:“你這傢伙,我又沒叫你,你怎麼來了?”

“你是姑姑,我怎麼好意思讓你請呢,我聞着味,就自己來了!”姑姑笑得眼眯眯:“聰明!”

歡喜,在我喝了半杯酒後,她又說出來,接着,倒空了一瓶稻花香。

我喜歡毛姑,因爲她的純真、直白、包括她不隱藏的脾氣,有點急、有點刻板,但她能在自己有限的認知內,努力講道理,我喜歡。

這點,我的父親是欠缺的,他欠缺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他就不太講道理。

幸好,母親是個通達的人,樂天派,她成功約束了父親一世魯莽。但母親在四十出頭時,更年期至,父親也曾很好地包容她,或許這就是愛情吧!那時候,她的脾氣,可也是親人勿近。

人似乎總有自己的極限,低一點,也不必可悲他。想來,人不管怎麼努力,也不能成爲真正意義上完美的智者,我父親不是,毛姑不是,母親也不是,當然,我也不是,索性,有愚着的地方,就愚着吧!或哭或笑,至少,是真實的人性。

只是,父親一生就沒有朋友,只有夥計,他也無法理解別人的友誼,或者親情。

酒過二巡,據說是毛姑的兩位死黨,她二十幾年的鐵姐們,飯飽,準備離席,母親醉眼迷濛,突然問其中一人: 你是李豔春麼?答曰,是的,你是誰?

母親只差沒撲過去,淚眼朦朧:“我是梅兒啊,你不記得了嗎?我叫你媽姑姑,我們是表姐妹呀,一起穿開襠褲長大,踢毽子,跳繩,老屋捉迷藏,你還被我打了一次,因爲你撒賴,你不記得了?”

五十幾年,母親苦苦尋覓,竟然在這不經意間相遇,全憑那黝黑不變的不老容顏,母親幾番猜測、猶豫,終於還是開口相問。在所有情感都要耗竭的歲月,我,突然就多了位表姨。

表姨左看右看,確認說:“你變了,變得更好看了,害得我認不出來。”母親羞了,漾開滿臉皺紋,這幾十年,可能還沒人誇過她好看,發小的話,是可信的。

表姨維持了一頓飯的矜持,只喝開水,老友重逢,此時,似乎只有酒,才能更好地順意話滄桑。

母親回憶起往事,懷念着這位表姨的奶奶,媽媽,懷念起大屋裏的每一位親人。她幼年時,時常依偎到她們懷中,她們寵溺着,沒少帶她。

老人們皆已作古,包括我剛逝去的外婆,表姨說,她可真是一位好人。

那時在同一個大院裏住着,這位比母親小兩歲的表姨,就時時跟着母親後頭玩耍,一起喫,一起睡。

我知道她們說的那個地方——龐家塅,那座老房子已經倒塌了,夷爲平地,我剛不久和舅媽尋野菜去過那裏。野芹長滿了一口老塘,周邊幾株高大的老梨樹,開滿了潔白的花,細碎的花瓣,落在青苔石上、殘垣處,綠草茵茵,牆泥覆下,再無一絲煙火痕跡。

回憶,給舊的印象帶去些靈魂,有回聲,在那每個角落裏,似乎都是女孩們的光腳丫子,童音童趣,嬉戲打鬧……那雪白的花瓣下,只有掩飾不盡的淒涼。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聚散離合,沒有誰的人生路能被代替。表姨有兒有女,但她的丈夫,卻在早些年,去砍柴時,從山上掉到懸崖下,摔死了,幾天才被人們找到。

記得我和父親去看毛姑的稻田時,父親還說起過這件事,並指給我看,那些光禿禿的丹霞山崖上,並沒有幾根竹木,而當時,我們只是在說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表姨說,她和毛姑做了二十多年的知心朋友,如果,父親和毛姑以前不鬧意見,也許,這對發小早就相遇了。當然,現在也不算晚。

五個女人,竟然喝了兩瓶稻花香,開心的人喝酒,是不容易醉的,表姨邀請母親去她家住,相見恨晚之意,母親則努力邀請她們一起去山裏做客,她們還有很多故事沒有講完,我強烈要求,帶上我。

回來路上,母親無比感慨,我能感受到她快樂滿足的心情。心頭無事,或就是最簡單的幸福,包括父親的兄弟姐妹,還有母親的兄弟姐妹,最近都難得地親近起來,人間最美的風景,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愛。

父親卻無感,對母親要招待朋友的計劃,冷冷地打破:拉扯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父親是越發喜靜了,或許,有很多人際交往,對現實來講,確實所對應的價值感不強,男人總更理性些,但感情上的充實與道理,誰又講得明白呢?

歲月蒼蒼,同樣,未來,我們會相守什麼?追尋什麼?現在的遇見,是否會對未來落下伏筆?是否,也能給未來,遺下驚喜,或者是一份美滿與憧憬?在生活中,在人生的每一個角落裏,誰能真正的,不落彷徨,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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