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下雨了?我聽見雨聲了。”
沒人答我。
“這雨下得噼裏啪啦地,我感覺自己越老越像個廢物了。李河――”
“李海——”
“李麗——”
我逐一喊出他們的名字,但無人應答。
我的屋裏空蕩蕩的,這真是一件傷心事。
我把他們養大,到頭來自己病了,幾天都不見不到他們的人影。
昨晚,我聽到屋裏悉悉索索,我還以爲他們回來看我了。
結果是一隻野貓溜進了我的房間,甚是可憐。
我想給它找點喫的,這可憐的小野貓,肯定是無家可歸了。
可我剛一動身,它就跑了。
“喂,小野貓,回來呀。”
它聽不懂人話。
人聽的懂人話,但他們卻不回來。
我閉上眼,禁不住老淚縱橫。
我真是白養他們了。
我辛辛苦苦忙了一輩子,讓他們衣食無憂,成家立業。
可現如今,我病了,他們連個人影都不見。
“真是逆子!”
我祈求老天幫我把他們劈死算了。
但很顯然,那是不現實的。
人犯錯,和老天有什麼關係。
就像我生病,也並非是老天的旨意。
我祈求老天劈死他們,不過是我惡毒的詛咒罷了。
這樣做,不僅不能讓我舒心,反而讓我覺得更加地難受。
我若是不病,那該多麼幸福。
他們會帶着老婆孩子來看我,一口一個爸爸,一口一個爺爺,彼此笑顏相見。
我會和他們一起喫飯,一起聊天,一起玩遊戲……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自從我生病後,他們都躲着我。
“爸,我們都要上班,有空再去看你。”
這就是他們的理由。
等他們有空,我人都死了。
到那時,我只有清明節才能見到他們了,他們鐵定會跪在我墳頭,插香燒紙,“爸,天堂沒有病痛……”
我勒了個去,我還沒死哩。
呸!
瞧我這張烏鴉嘴,盡說詛咒的話了。
雨還在下。
“來人吶,有沒有人呀。”我捶胸頓足。
屋裏仍舊空空蕩蕩地,無人迴應。
“哎!人老了,就成廢人咯。”
“喵——喵——”
小野貓它又來了。
“可憐的小野貓,外面還在下雨嗎?”
“喵——”
“你是說還在下是吧?小野貓,你看到我的兒女們了嗎?來,我下牀去給你找點喫的。”我下牀去廚房。
在廚房的櫃子上,我找到了罐頭魚。
我把罐頭魚放到地上,野貓遠遠地看着我,不敢往前來。
“來,別怕,過來喫吧。我不會害你的。我一個老人家,沒什麼好害怕的。”
“喵——”
它過來了。
“喫吧。”
它低頭吃了起來。
這時,我家的門鈴響了。
“誰?是李河嗎?”
“快遞。”
我打開門,一把匕首伸到了我脖子上,刀上面還沾着雨水,冷冰冰地。
“別動!”兩個小毛賊一前一後閃了進來。
“救——”
咚!
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等我醒來時,那兩個小毛賊已經跑了。
我的屋裏一片狼藉,我趕緊報了案。
警察問我,有沒有丟失貴重物品。
我說,丟了一塊金磚。
“什麼金磚?”
“就是金磚。”
“叔,你確定是丟了金磚嗎?”
“對,沒錯。”
問話的警察望着我,半晌沒說話,他以爲我在開玩笑。
“小夥,我可沒和你開玩笑。”
“叔,你生病了怎麼還一個人在家?你子女們呢?”他在記筆錄。
“死了。”
他停下筆記,四處張望了一番,最終目光落在我的全家福上面。
“全死了?”
“嗯。”我點點頭。
警察合上筆記。
“好了,叔,請問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
警察走後,他們陸續回來了。
“爸,你說我們死了?”最先趕來的李河陰着臉。
“你多久沒來看我了?”
“爸,不是我不來看你,我是走不開,警察說,我們家丟了一塊金磚,你什麼時候有金磚了?”
“我有金磚需要寫到臉上嗎?我看你回來就是爲了那塊金磚吧!你怎麼不問我死了沒有呀?”
“爸,你怎麼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呢。”李麗搖着我的胳膊。“你的金磚丟了,我哥着急。”
“李麗!我還沒說你呢,你說說,你到底有多久沒回來看我了?”
“爸,我不也是忙嘛。”李麗嬌嗔道。
“忙,忙,忙,就你們知道忙!忙的連老人都忘了!你們自己看看,李海他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他們低下了頭。
李海回來時,我已經躺下準備入睡了。
我豎起耳朵,聽到他們幾個在客廳裏嘰嘰喳喳地吵。
“哥,你說爸的那塊金磚值多少錢?”
“少說也十來萬。”
“耶!那真是太好啦!”
“我看,要不咱們幾個輪流照顧一下他。”李河說道。“到時他的金磚就是我們的……”
客廳裏安靜了一會。
“我先來照顧爸吧。”一陣沉默過後,李麗率先開了口。
他們決定輪流照顧我,這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不知爲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第二天早上,李麗給我端來一碗雞湯。
“爸,喝點雞湯,補補身子。家雞,一百六十八塊錢一隻呢。”她吹着碗裏的湯。“小心,燙。”
我的這個女兒,真會照顧人。
我記得她小時候,她媽累了,她把她照顧地可好了。
可惜長大後,她就完全變了。
她變得世故了,變得圓滑了,變得斤斤計較了。
我喝了一口雞湯,一股暖流湧上了我的心房。
又熱又暖,真愛無敵。
“嗯,味道不錯。”我讚許道。
“爸,我以後天天熬湯給你喝,膩死你,哈哈——”
“要是你媽在,這種待遇輪不到我。”
“爸,那怎麼會呢。我愛你。”
我喝完雞湯,把碗放下,她拿出去洗。
在她洗碗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兩個小毛賊。
他們用匕首對準我的脖子,居然讓我的兒女們全都回來了。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隔了一天,照顧我的是李河。
李河是我的大兒子,過去我最疼愛他。
因爲,他是令我感到最驕傲的兒子。
李河唸書,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那會兒,在家裏的牆壁上,全是他的獎狀。
他的獎狀,一度是我的驕傲。
可惜,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走上社會後,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喝酒,抽菸,花天酒地,夜不歸宿,對我不聞不問。
這個曾經讓我引以爲榮的人,最終卻活成了我的噩夢。
“爸,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李河提着一掂東西走進來,後面跟着他的老婆孩子。
“爺爺。”他的孩子在叫我。
“嘿,孫子,你來了。”我從回憶裏回過神。
“爸,昨天我跟李河特地開車跑到海邊,給你買了你最愛喫的甲魚。”媳婦湊近我耳邊,生怕我聽不見她說話。
“哦,你們真是有心了。爸高興。”
這是我生病以後,他們第一次對我這麼好,我很是開心。
哪怕,他們的愛是假的,我都開心。
這不禁讓我再次想起了——那兩個小毛賊。
此時,我在祈禱,但願他們遠走高飛。
飛得越遠越好,帶着我的“金磚”四處逃竄。
和子女們的愛比起來,那一塊“金磚”算得了什麼。
千金難買親情愛,人間最美是親人。
李海是最後一個照顧我的,那天,他早早地來到我房間,給我按摩,捶背,講故事。
他一面給我捶背,一面給我講故事。
這小子,講故事可厲害了,一套一套的。
我就喜歡他給我講故事。
“爸,我給你講個愛情故事。”
“嗯,講吧。”
他給我講起了泰坦尼克號的愛情故事,這讓我想起了他的母親,我的戀人。
我和他母親相戀時,他們這幾個兔崽子還不知道在哪貓着呢。
現在他們長大了,我的戀人早已死了,我也老的沒人理會了。
我想我也快要死了。
畢竟,我這次錯的很離譜:我向警察撒謊。
我根本就沒有金磚,我向所有人撒了謊,特別是警察。
當然,還有那兩個小毛賊。
提起那兩個小毛賊,我還必須感謝他們,若不是他倆,我怎麼也想不出這一陰招來。
當他們把匕首伸在我的脖子上時,我靈光乍現,將計就計。
我用一塊子虛烏有地金磚,將他們騙回了我身邊。
我需要這個謊言,因爲金磚,他們回來了。
他們帶着愛回來了,但他們註定要帶着恨離去。
我根本就沒有金磚,那兩個小毛賊把我打暈後,他們拿走了我什麼呢?
他們什麼也沒有拿走。
反倒是我自己——被兒女們拋棄了。
如今,我的兒女們在輪番給我熬雞湯,買甲魚,捶背按摩,講故事……
我終於感覺到愛了,即便他們的愛是如此的虛假,但我仍然樂在其中。
我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我不想孤獨,我不想寂寞,我不想成爲廢物,我不想沒人照顧……
我太需要愛了,所以我撒謊了。
警察同志,請您們一定要原諒我,雖然我對你們撒了謊,但我絕對不是壞人。
直到現在,我還在默默地祈禱,我祈禱小毛賊遠走高飛,永不落網。我祈禱,金磚一直存在,謊言永不消失。
否則,我的愛終將是一場黃粱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