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佰家
娘說,我是喫着百家飯長大的。
餵我奶最多的是老家在北方的大妮大鳳,大鳳姓劉,這個健壯的東北妮子喂着兩個娃,奶/水還是旺旺的。
喜歡拿草梗做小公雞的巧手大叔林子常塞給我他做了一下午的小玩意兒,那小東西精巧極了,林子大叔不無遺憾地說,要是有個孫悟空給吹口氣兒,這小公雞呀,還能報曉呢。
住在隔壁總是咳嗽氣喘的嬸嬸阿郭,那手腳可是麻利勤快,不多時便把大院裏的髒衣服洗完,抹一把臉上的泡沫,咳,就着手給整完了,不是什麼大事。
曾經做過夫子的段先生,一手拿着《大學》,一邊揹着手在大院裏走啊走,時不時念出幾段,時不時愣在原地,看着遠去的青山和破敗的私塾。末了,嘆口氣。
莫哥兒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丟了右胳膊,袖口一蕩一蕩的。可那又如何,這個清秀的小夥子,一隻手幹活還是靈巧得很。
……
我的記憶太遲鈍,看着每一塊青磚都像是描摹着熟悉的陽光,可娘苦笑着。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可我不行,我覺得這些詞句太過艱澀難懂,這些故事全是斑斑駁駁,就像是被濃霧覆着的朦朧花色,我知道它也許很美,可我看不清一朵。
也只有商店櫥窗反射的刺眼陽光能將我眼中的淚液灼幹,上上下下個不停的觀景電梯帶我清楚地領略這個世界,我坐在穩穩的汽車後座遠離那個我本該深深紮根的地方。
直到後來,女兒抱着我的腿纏磨着我給她講過去的故事,我纔不得已翻開娘留下的泛黃日記,在已被淚水暈開的詞句間去尋找佰家亮色。
如是佰家。
……
我四歲時,因戰爭所迫,娘帶着我遠渡瀾滄江,一直走一直走,到了那不知名的佰家院。
佰家是被這世界遺漏的小小塵埃,卻愣頭愣腦地嚮往北方不滅的光芒萬丈。
……
我沒有上過炮火轟天的戰場,我沒有搭過誰的生命橋,我沒有去什麼研究現場指揮過,我沒有在誰的申奧路上拔一支火炬,奉一顆淚。
我不會寫一式三行的詩文,我不會背那麼多遠古詩篇,華夏曆史我只知道個大概,方塊漢字我只會寫二三。
我不驚天動地,我不呼風喚雨,我太平凡了,平凡到不知所來與所去,沒有誰願意爲我寫下一篇祭文。
可還有些不同。
我身體裏流淌着的是孔丘與孟軻的血,我腦海裏盛着的是四書五經的教導,我學會謙和恭頌的待人處事,我背住了溫良恭儉讓的五字箴言。
娘教的,爹教的,先生教的,祖國教的。
我離她好遠好遠,隔了一整個瀾滄江。可我離她太近太近,使我思維的每一束纖維都與她緊緊纏繞。他人說我只是尋覓祖國的一豎子,我道我便是祖國。
我是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