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紅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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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很久很久以前,醬油拌飯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食,如果湊巧有煉油剩下的豬油渣子,撒一些到拌飯裏,我們就會慶幸打牙祭了,儀式感特強地閉着雙眼,深吸一口氣,讓那份油香合着醬油的鹹甜,刺激沉睡多日的味蕾,讓交感神經滿足對美食的渴望。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着隔壁小勇家的吊籃裏放着的蘋果、梨子,只能乘他不注意時,多看幾眼,嚥下口水,告訴自己就算已經喫過了。那時的我,只知道蘋果是圓的,果皮紅綠相間;梨子是上窄下圓,果皮上麻麻點點,至於是什麼滋味,就說不清道不明瞭。

一日,院子裏來了一批果農,在我們房子當頭的空地上種着小樹苗,一打聽,說是梨樹苗,高興得我們天天去看他們種梨樹,彷彿幾天之內就會出現我們盼望的"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緻,饞得人心裏癢癢的。是姐姐心思靈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拿了一枝小樹苗藏於家中,反覆觀察,確定果農們沒有發現少了梨樹苗,不會再有追究的行爲,才放心大膽地種下了這棵梨樹。

院牆邊的空地上,姐姐帶我們種下的絲瓜,小白菜,讓我們領略了生命的奇妙。冬雪消融、春回大地之時,只顧玩耍的我們,卻早已忘記了菜地還需要我們的侍弄,只有梨樹在那靜靜地生長,和我們一樣吮吸着普照大地的陽光。

寒來暑往,不足一米的小樹苗,長出了片片綠葉,可大人們給我們描摹的滿樹梨花卻總也沒有出現。再後來,我們搬家了,什麼都可以帶走,唯有這棵梨樹在新的家裏沒有安置的地方,我們只能一步一回頭的向它行注目禮,就此分別。

現在想來,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住在我們以前房子裏的那家人,給我們送來了梨樹上結的梨子,他喜氣洋洋,十分動情:

“讓你們嚐嚐鮮。”

那時,經濟上已經不再拮据的我們,喫水果也漸漸成了生活的必須。但喫着我們自己種下的水果,雖然梨子不夠大,不夠甜,兒時的那份期盼卻終於得償所願,讓人欣慰之至。

接下來的日子,也是大家所熟悉的,水果不再是稀罕物,飲料更是各種花樣翻新。超市裏播放着適合人們拿放東西節奏的音樂,讓你的購物車裏滿是瓶瓶罐罐,琳琅滿目,令人喜不自禁。暖水瓶已經棄置不用,飲料方便快捷,可樂、雪碧、甜橙汁······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還不可能開發出來的。


02

開枝散葉的小家庭,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幾個孩子裏面,大大小小,胖瘦各異,但有一個相似點,都愛喝飲料,都愛喫麥當勞、肯德基。小叔子家的閨女薛麗,什麼時候見到,都是一瓶飲料在手裏拿着,小瓶的,大罐的,弟媳說:

“她從來不喝白開水,把人愁死了。”

婆婆過去是從國營餐館退休的,炒的一手好菜,家裏的伙食總是開得很好,婆婆要求我們最少都要兩個星期回去一次。那個星期天,正好趕上我們一家三口都不外出,就整整齊齊地到了婆婆家。

飯點的時候,坐在我右側的薛麗面前放着一箇中等湯碗,裏面盛滿了米飯,我想着,薛麗真有心,把桌上至少5個人的飯先盛好了放在桌上,方便大家。

誰知,大家酒興正酣喫到一半的時候,薛麗開始一個人喫那碗米飯了;我們感覺喫飽了準備下桌子,她也把那碗米飯扒光了;桌上七七八八還有好幾盤菜,她就坐在那兒一個人享用,不緊不慢,優雅得體。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女孩子喫那麼多的米飯,還沒等我回過味來,桌上的雞鴨魚肉也全部清理得不剩一鱗半爪,什麼是光盤行動,我這一次是深諳其意,大徹大悟了。

薛麗結婚那天,因爲要在酒店門前迎接賓客,就在事先安排的一桌上喫一點,墊補墊補。新郎官喫完了以後,去到了外面打理一些事情,剩下的按10個人一桌的菜量,被薛麗一個人一掃而光,外加一大瓶雪碧。

旅行結婚的泰國海鮮餐廳,並排座位的意大利四口之家,看着薛麗小兩口桌上堆得小山一樣的點餐份量,爲是他們的兩倍而驚詫不已。

魔鬼身材一樣的薛麗,並沒有因爲這樣的海喫有絲毫的發胖,所以,她就喫得更加肆無忌憚,我卻不止一次地對老公說:

“這樣的喫法,身體一定有什麼問題。”

老公卻總是一臉的不屑:

“她媽媽都不怕,看你急成那樣。”

老公的擠兌,讓我這個做伯母的再也沒有了說的心腸。一個人一個活法,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一樣,相信個體差異,我也就釋然了。一晃兩年過去了,日子不經過啊,想着好久不見的薛麗應該有孩子了吧?真是想什麼是什麼,弟媳到家裏來了。

愁眉苦臉的弟媳,還沒容我問話,就噼裏啪啦地說開了,我趕緊集中思想,跟上她的語速,總算聽懂了她說的大概意思。

原來薛麗一直沒有懷孕,雙方到醫院檢查後,查明原因在女方。這下薛麗重視起來,把治療擺上了議事日程。可醫生要求的斷絕飲料,改變飲食結構,對喫慣了嘴巴的薛麗,是一個毅志力的考驗。多少年由着自己的性子喫喝,突然間要“戒之在饈”,真像把貓散養在魚缸的周圍,饞死人不抵命啊。

爲了能懷上孩子,薛麗也是豁出去了,按照醫囑,定時,定餐,定量。實在熬不住了,又會山喫海喝起來,薛麗老公呵斥一通,薛麗會收斂一點,保持一兩個月。就這樣斷斷續續的治療,不見有明顯的效果。弟媳想到了人工授精,找到了我這個在醫院工作的人諮詢。

很快,薛麗住進了醫院,對身體做全面檢查,最後得到醫院給出的結論:

“糖尿病,不宜人工授精。”

弟媳希望我找人通融一下,把這個人工授精的手術做了,我詳細諮詢過醫生以後,勸慰她:

“風險太大,搞得不好,薛麗的命都會丟了,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吧。”

弟媳覺得我不幫忙,又託人找關係,希望有醫生願意做這個手術,最後不了了之。


03

時間過得飛快,通訊由有繩電話進到了4G手機。微信,這個小軟件風靡全球,成了老少咸宜不可或缺的通信工具。 彷彿一瞬間,通過上網實現了很多人的記者夢,新聞發言人層出不窮,人人都在屏膜上展示自己,各種信息滿天飛,唯恐轉發少了,顯得自己無知、落後。看朋友圈就成了每個人的日常,深深淺淺地左右着我們的生活。

又是一個清潔大掃除的日子,深受“斷舍離”思想影響的我,已經開始了毫不留情地丟、丟、丟。這時,食品櫃上的幾瓶花粉吸引住了我的目光,眼看就要過期,想着微信上說的花粉這好那好,浪費了豈不可惜?就準備把它消滅。

百度了一下花粉的喫法,說是和蜂蜜混搭着喫,效果最佳,這又讓我想到微信上的一篇介紹蜂蜜的文章,說蜂蜜雖然是甜的,但不含白砂糖那樣的成分,千般好萬般贊,反正說的天花亂墜,讓人深信不疑。碎片化吸取健康常識的我們,姑且聽之吧。

看看花粉瓶子上的計量介紹,我大致算了一下,早一餐晚一餐,趕在過期前,兩個月正好將花粉全部消化掉。可我這樣喫着花粉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每年一次的體檢開始了。一查,空腹血糖7.7,超過正常值近30%,難道得了糖尿病?仔細排查喫過的東西,猶如醍醐灌頂,都是蜂蜜惹的禍,嚇得我立即停掉了花粉,開始了嚴格的控糖。終於,一個月後,我的餐前血糖恢復正常。

這期間,一篇介紹南瓜降糖有特效的文章,讓我在微信上撞見,說什麼日·本人專喫南瓜,很少人得糖尿病。進入養生一族的我,看着南瓜裏面的籽在網狀的瓜瓤裏若隱若現,像一個個賴牀的寶寶在瓜中酣睡,想着它既能降糖,瓜籽還能當零食,就滿心歡喜地買回南瓜,油鹽不放地蒸着喫,再一邊看着電視一邊磕着南瓜籽,那份愜意呀。

雙12到來的時候,老公買了幾套血糖測試儀,戴在手臂上,24小時監控血糖,很是方便。這下,猶如戴上了火眼金睛,誰生糖,誰降糖,事實說話,一目瞭然。輪到南瓜上場了,一小時後測量,箭頭一下升到了15 ,餐後兩小時也沒有回到正常值。誰說南瓜降糖?看來又是一派胡言,又是爲了推銷,我徹底地服了。


04

初戰告捷的我,精心梳理了一下,準備把自己降糖的一些心得告訴弟媳,講給薛麗聽。不料弟媳告訴我,薛麗的糖尿病已經很嚴重了,各種併發症使她常常處於昏睡的狀態,薛麗的老公回到了自己的父母身邊,小叔子老兩口也把薛麗接回。現在,照顧整日躺在牀上的薛麗的日常生活,成了他們晚年的重要工作。

夕陽西下,街上行人稀少,即使散步,大家也是繞過街市去到空氣清新的公園,只有路邊的廣告牌“粒粒橙”,“雪碧,透心涼”,還在那顯示着誘人的魅力。我有些厭煩地看着那些五彩紛呈的瓶子,還有那正在播出的一個主播連喫49個雞蛋的視頻,只覺得愚昧的氣息在四周漫延,沒有絲毫愉悅的感覺。

夜色籠罩的大地,我的眼睛猶如戴上了一副透視鏡,那一罐罐的飲料瓶子像是連成一串的血管,讓我彷彿看見亮晶晶的粒粒白糖在裏面流動,紅色的血在被白色的糖、橙色的水慢慢浸透,變成渾濁的顏色,流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那49個雞蛋,進到腸胃,像是無頭蒼蠅找不到着陸的地方,在腸道壁管裏上下左右亂串。

我突然有所感悟,人對美食的慾望,身體對美食的承受能力,二者構成了身體痛苦的程度。難怪“中世紀的最後一位詩人”但丁在《神曲》裏列出的7宗罪,暴食,過分貪圖逸樂,排行第二位。

我有些頭暈目眩,伸手扶住了身邊的那棵梧桐,秋的蕭瑟,滾動的樹葉發出的脆生生的磨擦聲,讓我想起那棵兒時我們親手載下的梨樹,它還在嗎?它從小就沒有“喫”過化肥,那些梨子多麼生態;還有那飄過梨樹的醬油拌飯的香味,至今想起都能讓人心中泛起甜蜜。物質的匱乏,讓我們知道怎樣節制慾望,怎樣讓身體輕鬆而不產生垃圾。

秋的夜晚,我望向天幕上那顆閃亮的星星,它的晶瑩剔透像極了白色砂糖。我不由得想到喜歡甜食、有着魔鬼身材的薛麗,那個寄託了小叔子一家愛戀的薛麗,她還能好起來嗎?健康、充滿活力的薛麗,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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