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爲書本都是染着時間的焦黃與暗淡,薄如蟬翼的紙面上所餘字跡顫顫巍巍,也許它曾經承載着火.熱與激烈,如今依舊保持着單薄的沉重與昂貴的負擔。
唐先生很愛護這些書本,上面每一個印記每一道指紋都被他摩.挲得清晰可鑑。
唐先生記憶力極佳地複述,哪個哪個指紋是他的第一個學生留下的,哪個哪個留言是縣上領導親筆所寫……
不過更多的,是唐先生的痕跡。是他指肚上粉筆灰潛入紙縫;是他拿過鋤頭的手指沾了泥土,抹在了書本扉頁;是他藉着昏昧的豆大燭光所寫下的層層批註,規整小楷小心而精準地刻入學生腦海。
……
唐先生做了一輩子老師。
唐先生是個鄉村教師,他走過深山,走過山澗,走過積雪層層的高原,走過水田路畔。他左手執書,右手託燈,一雙布鞋補丁套補丁,輕輕叩在地上。
說起布鞋,它隨唐先生走過了多少山川河流,誰都不記得。
從唐先生做教師開始,他便只有一雙布鞋,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短襯衣,腰間掛着鑰匙和鋼筆。
多少人笑唐先生寒酸。彼時教師誰沒有一件的確良的白襯衫,一輛自行車,像是飛在田野間。而唐先生與平平老農沒有什麼區別,慈眉善目。
誰能想到,唐先生帶出了多少弟子,走過了多少春夏秋冬。
……
唐先生講國學,講四書五經,也講歷史。
那是精彩處的手舞足蹈,悲傷處的黯然淚下,故紙堆裏的風華與芳華並稱絕代,舊時光陰付於隱匿的故去纏.綿。
唐先生說,學生都懂。
在土屋教室裏的學生,扶着簡陋木頭桌板用功的學生,田埂上吟詠的學生,用鋤頭寫下詩篇的學生。
他們看向唐先生的目光都是明亮,看見未來的明亮,看見希望的明亮。
唐先生就是光。
……
是三十餘年,一本泛黃的書,一支粉筆,一雙布鞋。
即使被請到了首都,也是這樣的簡潔和笑着的模樣。
唐先生調笑說,樸素的衣裝纔是上講臺的,而雍容華貴是走T臺的。
他就像一個僧人,簡而衣裝,繁而行事,去做千千萬萬學子的船舶,成永恆的渡口。
……
“我國教育水平已至世界中上。”
“教育更公平地惠及每個學生。”
“辦學質量不斷提升。”
“娘,我上學了,我學文化了。”
唐先生落筆,行文,粉筆灰簌簌而下,一氣呵成。
一人,一書,一粉筆,一布鞋,一生。
……
“苦渡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