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用上下兩篇的方式發了一則電影《奪冠》的觀後感，主要想說，冠軍其實是一隻空杯，象徵着“兼容幷包、海納百川”的放空狀態，只有放空才能改革、開放和搞活，增加社會活力，提升中國實力。
不想寫完這隻“空杯”之後，陳年忽然想起了自己非常熱愛的“中國搖滾第一人”崔健在《這兒的空間》寫到的“枯井”一說。“枯井”是什麼，不就是一座更大的“空杯”嗎？於是陳年忍不住要再寫上幾筆。爲了讓沒有聽過崔健這首歌的朋友們對這首歌有個瞭解，請允許我先從網上摘錄崔健這首歌的歌詞如下：
打不開天，也穿不過地
自由不過不是監獄
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誰都不知到底是愛還是賴
錢就是錢，利就是利
你我不過不是奴隸
你只能爲了我，我也只能爲了你
不過不是一對一對兒蝦米
這兒的空間，沒什麼新鮮
就像我對你的愛情裏沒什麼祕密
我看着你，曾經看不到底
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
就像這兒的空間裏
想的都沒說，說的也都沒做
樂的就是彈吉他爲你唱個歌
你別一會兒哭，你也別一會兒笑
我是什麼東西你早就知道
天是個鍋，周圍是沙漠
你是口枯井，越深越美啊
這胸中的火，這身上的汗
纔是真的太陽，真的泉水
這兒的空間，沒什麼新鮮
就像我對你的愛情裏沒什麼祕密
我看着你，曾經看不到底
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
就像這兒的空間裏
當年，崔健以爲北京亞運會捐款的名義開始轟動全國的巡演半途夭折之後，他錄製了《解決》這張專輯，這是他繼《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之後錄製的第二張真正意義上的個人搖滾專輯，十分搶眼。
在這張專輯裏，崔健不僅坦承自己是所謂“投機份子”，“我們有了機會就要表現自己的慾望，我們有了機會就要表現自己的力量”。然而，一旦這慾望和力量被壓制，青春反叛的“我”不僅會“讓我在雪地上撒點野”，更要把“你”當成我衆多問題中最主要的那一個，直接“把你解決”。
稍微明白點的人都懂得，崔健的歌詞，尤其是前兩張專輯中多首曲目的歌詞，從來都不是說一就一、說二就二的，看上去十分淺顯易懂的歌詞其實多少有點晦暗不明，總是在表層意思之下埋藏着一重又一重更深層次的韻味。
就拿《解決》中收錄的這首《這兒的空間》來說，表面上他是在寫“我”和“你”的愛情，把愛情面紗撕掉之後，彷彿是國內最早直接寫“性”的歌詞，再往裏推一下，就會發現其實他是在探討個人與集體、理想與現實、自由與秩序等社會層面的話題，這還不夠，抽絲剝繭下去，就會發現他想表達的還有更大的話題，那就是我們這個古老的東方文明在所謂現代西方文明強力衝擊下所面臨的挑戰和尷尬。
衆所周知，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中國的知識和文化界颳起了一股強烈的西風。在這種背景下，由崔健這首《這兒的空間》乃至整張《解決》專輯，不難看出，《解決》時期的他對古老的中國文化和當時的中國現實是絕望和不滿的，至少是有情緒的。
在《這兒的空間》裏，一方面，他承認中國文明和中國文化越深越美，另一方面，他又認爲，再美也不過是一口枯井，乾巴巴的，沒有活水，已經不能滋養人，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不管“我”怎麼愛“你”，“你”都像一個年邁的老太婆，“你”的產道又幹又緊，不管我怎麼進進出出，感覺到的不過是一片無邊的空虛，再怎麼愛你，我還是感覺不爽。
陳年不想否認，當時才二十出頭的自己和老崔一樣有點情緒。然而，即使是在當年的陳年眼裏，中國文明和中國傳統文化也是博大精深的。一晃三十年過去，如今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歷經人生起起落落，看慣世間風風雨雨，陳年對自己的看法更加堅定。
正是因爲我們五千年的文化深不可測，才越顯其水深草美，越是深入學習就越會感到有滋有味，越是深入鑽研就越是欲罷不能。這樣一口深井，如此豐盛，好似莫言筆下我奶奶的《豐乳肥臀》，不僅能夠生兒育女，更會代代繁衍、生生不息。
退一萬步說，如果非要說我們這個古老的東方文明是一口枯井，也是金庸《天龍八部》中王語嫣、段譽和鳩摩智掉進去的那口西夏國的枯井。正是在這口枯井裏，不僅段、王二人的感情瓜熟蒂落，深陷紅塵的鳩摩智也由此大徹大悟、修成正果。既然這口枯井具有如此強大的生產力和繁殖力，我們這些從這口枯井裏爬出來的子子孫孫又怎麼不熱愛它呢？
由此可見，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有歷史和文化的虛無主義，一個數典忘祖的人是沒有希望的，不管是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人都必須對本國的自然環境和本民族的歷史文化懷有本能的感情和天然的自信。身處某一社會現實的人，總會發現周遭有許多不如人意的地方，然而，我們中國人從來就是一個知足常樂的民族，疫情之後，絕大多數小老百姓的看法都是，如果放着現在的好日子不好好過，就是暴殄天物、對不起老祖宗。自然，必要的危機意識和不肯滿足也是需要的，如果文化自信是根，那麼，危機和不滿則是向上成長的葉，沒有根是凋零的浮萍，沒有葉也無法吸收空氣和陽光，產生光合作用。知足才能幸福和自豪，不滿才能改革和開放，兩相結合，才能把我們未來的歷史一點一滴地幹好、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