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墳

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知夜月魂

自江杏死後一年,王維留在南山修行了一段時間。在那裏他仍舊看着來來往往的農人,依舊到青石板路上去彈琴,每次走在那條路上,自己的鞋子都會被翠色的松枝打溼。耳旁吹過微涼的松風。走啊走,似乎是在尋找他前世江夫人尋找的路途。

“公子啊,來歇歇腳吧!”只見路旁一老嫗喊他道。而路上的菟絲花也多了起來。

“大娘,您可曾記得西山上的女尼?她的後事……”問到這裏便哽咽住了。

“她啊,當年被棄屍荒山,後來有好心人給她建了衣冠冢,那個墳墓裏只有那條紅色裙帶”。大娘說罷竟也落淚了。

王維又跑到了茅草屋,透過窗望着外面的夫妻在喫飯。

“娘子,你先喫。這草標舊了,我去給你做個新的”,只見田地古松旁男子打着赤膊大汗淋漓地在喂他娘子喫食。而那女子也幫他擦着汗。看到這裏王維把葦條簾幕放下。想起從前亦是那片樹蔭中,他們一起看水田白鷺,一起聽黃鸝鳴叫。可能一起在樹下食些山花山果兒。

“雲霞,我愛山無價,快接”,他們一人喫一口蓀菇筍湯,一人便說“山水煎山茶,山蔥山韭,山水無價,雲山也愛咱”!

“纔不是呢?你問問旁邊的露葵愛不愛你,或者是木槿花愛不愛你,都不愛你”,江杏調笑着。“都不愛啊,那你等它們愛我”,說罷便要把江杏抱到松樹旁邊的白茨屋內。“摩詰,你忘了我是尼姑,違背道德的”。聽其說完便放下了她,而旁邊又恰好有樵夫經過。二人又尷尬地微笑。

羅帷裏的他視線也已模糊了。如果沒有金二的話,沒有那些外來者,可能四山還是那麼平靜吧。此時一隻杜鵑鳥飛來了,嘴裏銜着一朵杜鵑花,一直飛到了他的窗內。而他又恰聞到了敲門聲。

“您就是我家二小姐常提起的人兒吧,我是螟蛉,來照顧你的”。王維只見是一面目慈柔的尼姑,頗有他夫人的氣韻。“你快把這些木槿拿走吧,我喫不下”,螟蛉聽後仍沒有走,而是要留下來照顧他。

“那我問你一些當世之事吧,這一年裏四山裏不僅死了大官人還歿了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有賊人歹人再來搗亂嗎?”他關切的問。

“您這裏倒是隱居避世的,什麼都不關心,可那西山寺卻是好亂”,二人聊罷已經到了西山寺外了,雖然次次都要翻很多的山嶺或者涉很多江水,但是這次兩個人竟不覺得累。從不到訪西山寺的他,發現那裏滿是些青樓風塵女子的痕跡。螟蛉把經書重新放入箱篋之中,那些絲衣也被她整理到了一起。王維在牆上畫了劉江杏與春鳩的畫像以及死去的大老爺的畫像,又把劉碧桃與二老爺下跪的畫像畫在了旁邊。“靖康恥,猶未雪。待重頭收拾舊山河,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朝天闕!”螟蛉在一旁望着在牆壁上下筆鐫刻字的他,頓時覺得他很堅毅。

“螟蛉,你去洋槐林找些槐花來”,螟蛉聽到了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下到南山去了。夜晚時候,風聲響過泉壑,又拂過樹梢,一彎月兒掛在松間。螟蛉早早歸來,並未採到槐花,只弄來很多幹槐葉。王維則順着去到了他們的船上去啼哭。在船上時,他聽到一羣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出篷船望到了很多的蓮花。可能他這個傷心人不適合那樣快樂的場景吧,故忙撐篙盪開了。

沒有辦法薰香與取暖,螟蛉只把古木的葉子放入了薰爐內。王維邊打坐邊思索着,忽而眼前的畫彷彿落淚了。“夫君,要爲我報仇啊!而今我死屍骨化爲了枯草,靈無寄身之處,魂附在那江邊的杏樹上,把那棵樹砍了吧,吾不願神血分離亦不願形意不存”,此時槐花葉已燃盡,沙漏之沙已經落了一半,壁畫的牆上映照着桃李花樹的影子,那些桃子與李似乎又要花落結子了。他忙跑到了江邊,雖然天很黑,又撞到了很多的松竹樹,又被很多荊條絆倒。

到江邊杏樹下時,他的臉已經被劃傷了。忙抱住杏樹哭訴起來。“我怎忍心砍你,你放心,我會爲你報仇的,相信你被江水滋養應該還可以寄託魂靈”,“不行,王維,你砍了它吧!反正我的屍骨早就化了,也不得生還了”,王維並未砍它,但是躲在身後的螟蛉看到了,“二小姐,不能再讓你受苦了”,說罷把杏樹一劈兩段。劈開後,杏樹花兒落了滿水面。花鋪水面,王維見狀忙跪下痛哭,“你劈死了你母親的精魂啊,蛉兒!”第二日王維醒來依舊在江邊。螟蛉在一旁一手抱着他,還躺臥在江邊未醒。“你快醒醒,這杏樹樹幹什麼時候入水的?”王維問螟蛉道,原是那江樹被水沖走了枝幹。遠遠望去,又有一羣十幾歲的女孩子在江上划着槳。

樹上兩隻翠鳥嚶嚶地叫着。風過後,只剩下樹根部了。

春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

二十年之後,劉碧桃回到了西山寺,去摘了些果子喫。邊喫邊哭。王維在一旁看着她。

“杏兒,這些年是我不好啊,不然我們也”,王維看到碧桃的髮色已添雪了。

王維忙看向她,“姐姐,你現在才承認?這些年她爲你種了多少桃李樹啊!”碧桃怕被責罵,又聽到朗朗的讀書聲,發現那院子裏有很多的孩子們,又出來一個荷葉蓮花裙的年輕女子來,“夫君,是誰來了啊?”王維忙讓其進屋了。碧桃並不認識她,她不是螟蛉也不是任何一個貌美女子,是最最清澈的採蓮女子。她們一同生活在西山之上,養育着四山嶺的孩子們。

碧桃哭的更厲害了,她的紅衣內是一層白衣。“你沒有等姐姐一生嗎?”“你等他到他從大漠回來了嗎?你的螟蛉我無福消受。”碧桃聽到反問,忙駕車跑開了。激起一陣車塵。

“您又來接孩子啊?剛剛謝謝你了。”說罷採蓮女帶着她的小兒女回去了。

紅蓮女又看着柳花深處的男子,陽光傾瀉到他的衣袖上,讀書聲迴響在山谷。忽而杜鵑鳥又飛來了 ,這次寄了封書來:自上次與你別後,只覺得無人聽雨,想求封春雨詞。金二已被罷免官職,且一切財產與美人充公。

他忙給了一封書來:“渭水自縈秦塞曲,黃山舊繞漢宮斜。雲裏帝城雙鳳闕,雨中村樹萬人家。”

這首詩寫了沒多久,山上山下發了一場洪水,把僅有的杏樹根淹沒了。王維沒有爲了保護孩子們,雙腿變得殘疾不能打彎,只有紅蓮仍留在身邊照顧他,而螟蛉也因爲哪次洪水被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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