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篇的第六七章是很有意思的: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第一句說的是孔子認爲,一個人只有做到了“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之後,還想要進步,纔去“學文”;第二句則是孔子的學生子夏說的,他認爲一個人只要能在對父母、對君主和對朋友中達到一定的標準,那麼他就是不“學”也可以了。
(插一句,“賢賢易色”這話是不太好理解。“賢賢”倒是比較簡單,和“君君臣臣”裏用法一樣。但易色怎麼解釋呢?我看過的幾個版本都不太一樣,有說“易”做更改的,整句話就是崇尚賢能更改自我;有說“易”做如講的,整句話就是像好色那麼去崇愛賢明;有說“易”做改變的,整句話就是遇到賢能的人就別嬉皮笑臉;也有說“易”做“不要”講,整句話就是崇尚賢能不要以貌取人,甚至還有說“賢賢易色”就是指對老婆要好的……總之說法很多,這裏就不強解釋了。)
看出來什麼沒?反正我從這段話裏看出來:孔子和孔門子弟是把學習其實是處於一個很次要的地步的——“行有餘力,而後學文”嘛,那沒餘力呢?做到孝悌信愛任也就一樣可以了。
這和我們慣常理解的儒家死讀書、認死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是不是不太一樣?
由此生髮,想到施展老師的一段話,大意是:儒家真不能被稱爲儒教,因爲儒家那套都是講人與人的關係,譬如你把一個基督徒或者穆斯林扔到無人荒島上,該信上帝信上帝,該信真主信真主,基督徒或者穆斯林的身份是不會變的,但你把一個儒門弟子扔荒島上,他就慘了,只有他自己,他跟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去?他跟誰制禮談樂去?所以儒家真的沒有終極追求,或者說儒家的終極追求是沒法獨立存在的。
這麼看來啊,儒家真沒什麼原教旨主義。只要你爲人處世合乎禮制,書都可以不讀嘛,哪來的原教旨。
最後,順便說說下面這句大金句: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句話被很多父母拿來教育子女,也被很多人拿來自比,還演變成了今天“而立之年”、“不惑之年”之類的詞語。
但請注意,這段話是夫子自訴,說的是他自己。
這段話並不是一個標準,不是說一個人就應該三十而立,就應該四十不惑,就應該五十知天命啊。
年近中年,現在有點煩被人說起這個,什麼不惑,我惑的事情還多呢。
正經孔門弟子都沒原教旨主義,怎麼那麼多人反而拿起論語當成框框條條想要用原教旨的方法來限制別人呢?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