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因腦梗住院,我要陪護他,時間一下子多餘了起來。往事如煙,在這個生死離別的白色世界裏,我的神經又一次敏感起來。
在ICU,當我獲知我的先生有可能在某一天失去記憶,失去語言功能,甚至是生命時,我想我該做點什麼了,我和王先生曾經約定把我們走過的路寫下來。
因爲這是一條痛苦不堪的路。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忘記它。因爲王先生的堅強和勇敢,我們纔可以走到今天。我一直沒有動筆,是因爲我覺得我們的故事永遠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時至今日,我想我該動筆了,萬一哪一天我也失憶了呢?
昨日我還和先生開玩笑,細數了這麼多年我陪他一起住過的醫院。天啦!先生笑着說,有這麼多麼?
是啊?!真有這麼多。你還記得哪家醫院的食堂最好喫嗎?
王先生眨着明亮的眼睛,思索半天,認真地回答:昆明南大腦科醫院。
不是吧!他家只是服務態度好而已。提前送餐票,食堂的人把飯送到病房。嗯,還有醫院旁邊的小喫店,我最中意的是茶葉蛋、包子和豆漿。那次和你一起,天天喫我補了好多蛋白質啊。每次陪你住院我都會長胖。前天路過護士站,過了一下秤。才一週我就長了四斤了。
醫院的秤都不準。不用擔憂。你一點沒胖。王先生笑嘻嘻地注視着我。
我記得在醫院裏我喫過這輩子最好喫的青葡萄!你還記得是在什麼地方嗎?
怕先生失憶。我繼續問他。
貴州省腫瘤醫院吧!你總是買很多,買來又不好好洗乾淨。嘿嘿嘿,你倒是喫得飛快,我沒喫幾個,就被你喫完了,真是便宜你啦!王先生瞅了我一眼。
我遞給他一個李子。這回你要搶快點啊。一不留神,就是我的啦。我洗了六個,來,一人三個,很公平吧?
王先生只接了兩個,他的那一個賞給了我。
說起葡萄,那條曲折的小巷子,那個炎熱的夏天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清晨五點多,窗外微光乍現,遠處似乎有汽車疾馳過的聲音。我揉了一下眼睛,窗外是一片朦朧的黃光。病房內悄然無聲,醫院的清潔工哐當的推門進來,接着是拖把刮地的聲音,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道的盡頭,滿屋子逐漸起了巴氏消毒液的味道。
我回頭看了一下熟睡的王先生。四十三歲的他,側着身,一隻手抓着牀邊的護欄。另一隻手護着頭,一張圓臉,平靜而舒展的額頭……
我巡牀一週。看看昨夜被子是否蓋得嚴實。等我的目光又落在先生臉上時,他睜開了眼睛。
我緊着問: 睡得可好?感覺如何?那我去打水來擦身上,我們現在起牀,可好?
我迫不及待地揭開先生身上的被子,迅速退掉他身上的紙尿褲,側臥一夜沒有翻身,我很擔憂,還好,昨夜壓的地方只是稍稍有點紅。
我認真地檢查王先生的皮膚,用溫熱的水輕柔地擦拭他的身體。把壓紅的皮膚拍照給他看,然後用力拍打他後背的皮膚,新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