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不會遙遠

喧鬧的白天,折騰夠了,終於疲憊地垂下眼瞼,黑下臉來。難得天涼好個秋,不知何時,一輪明月已靜靜地掛在東天夜幕上,像是被誰隨意粘貼着,身子顯出委屈的僵硬。

月兒避開縹緲的雲塊,發着清冷的光,將一層白霜似的溫柔披在大地,及我的身上,冷峻而孤獨,落寞而清幽。

幾顆寶石般的星星,稀疏地鑲嵌的無垠的夜空中,胡亂地眨着眼睛。

衝完涼的我,依舊沒有搓掉那一身的疲累,一個人踱到外邊,默默地坐在草坪上,任由月色籠罩。

四野朦朦朧朧,有一些建築物的影子突兀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一些小樹參差着,影子被壓迫在縫隙中,扭曲着瘦弱的身姿。一些蟲子盲目地湊着熱鬧,撩撥着我壓抑的心事。

月光直直的垂下來,生硬地在地上爲我雕刻一個長長的塑像。然後,它們抱着我,探索着各自身體的溫度,糾纏着分不出彼此。

遠處的三層腳手架依稀可辨,蠻橫地撕破一片月光,丟在地上,星星點點,向四周瀰漫出一股陰涼。

那片石棉瓦下,四川伢子腆肚露胸又在舉杯猜拳行令玩紙牌,媽買屁地罵個不停。聲音在屋子裏撞來撞處,滲出一些暗紅色的光。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馬路上有一些人輕輕走過,沒有人向我走來,我也沒有向別人走去。我依然獨坐在自己的世界,一動不動,任勞累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一點一點的冒出來,滑進草叢中。

不甘寂寞的風兒,偶爾彎一下身子,揉揉我的頭髮,便向天空飛去,融化在夜色中。月亮依舊掛在天上,並不曾向我走近一步。我們只是遠遠地打量着,像兩個剛剛懷春的少年,多情而又羞怯,熱烈而又沉默。

月是故鄉明,這是故鄉的那輪月亮嗎?我盯着她,輕輕地問,聲音卻只在耳邊迴繞。分明似曾相識,卻又不敢相認,分明又似不識,卻又不能離分。

在山那邊,也掛着一顆大大的月亮啊。它一樣的皎潔,一樣的沉靜。但它不像這樣冷漠彷徨,寂聊惆悵。

在那片夜空下,那輪月亮吻過多少次我的臉,聆聽過我多少次的歡笑。多少次在山尖上與我深情對視,多少次在池水裏與我顧影相憐。多少次擁着我入眠,多少次給我迎來燦爛的明天。

這分明不是那輪月亮,那輪月亮,不像它這麼孤獨,它這麼憂傷,它這麼讓人憐憫。

月兒呀,你能讓我窺見你的祕密嗎,你能跟我說說心裏話嗎?你是不是也四處流浪,淪落天涯,難以回家?你是不是也疲累了,困頓了而敢弄不敢言?你不要不說話,我能看得出,你的臉上寫滿憂傷,你的心中藏着無盡的苦痛。

你是不是白天也受人喝斥卻無人傾訴,而只能暗暗流淚飲泣,隱身於黑暗的角落,卑微地任人賤踏?只有在夜晚,靜靜的夜晚,你才能釋放你的一點光亮,一點熱情。你纔能有一點自信,想你所想的,愛你所愛的,浣洗掉世俗的塵垢,還原自身的光彩,雖不奪目,但能完全地映照出自己。

月兒呀,有我陪着,去掉你刻意的做作,褪出你的冷漠,擺脫你的憂傷,顯出你的真誠和多情吧。你本該溫柔嬌俏,我本該蓬勃自豪,我們本該猶如故人重逢,在異鄉的土地,情深意濃。

就在今晚,讓我們忘掉悲傷,忘掉煩惱,以露水當酒,對酒當歌,以堅強驅逐黑暗,用快樂笑看人生,相依青草坪,醉臥溫柔中,做一宵美夢。

月兒啊,答應我,我們相約於異鄉的每個晚上。即使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也要在心裏相擁,彼此珍重。總有那一天,我們不再流浪,不再受人冷漠,不再接受人間苦痛。我們相伴着,一起返回故鄉,展露出自己的光榮。

在山那邊,在你潔白的紗衣下面,孩子們嬉戲着,打鬧着,讓歡樂隨意漫延。老人們打着蒲扇,聽着蛙聲,講着一個個悠遠的故事。

我與你,自由自在,或者在大路上奔跑,或者在樹影裏聊天,或者在池水裏倘佯,如癡如癲,細數流年。

在那兒,在山那邊,我們終將讓歡欣代替哀慼,用快樂代替悲傷,讓光明代替黑暗。在我們自己的天,畫上自己最美麗的圖案。

答應我,月兒,不要讓星星爲你回答,它們無法替代你。你也向我眨一下眼睛吧,那嫵媚而多情的眼,讓我看見,讓我看見。

你也向我許一下承諾吧,關山萬里,重回故園,那一天不會遙遠。

我已經聽見,我已經聽見。

微信,bieshanjushui。公衆號,別山舉水。美篇簽約作者。湖北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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