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今日立秋

   原本,我對這個故事充滿了好奇。然而不過是閱讀幾封信的時間,我甚至感到幾分愧疚。我像是一個偷偷揭開別人傷疤,並憑此消磨時光的可憎的人。

“你在想什麼呢?”師傅察覺到了我。
  “我在想,師傅要是早一點看到這些東西,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本來就不一樣了,還要怎樣。我幹嘛考研,不就是打算去他在的地方?”果然,我就知道。
  “快念!”
  “見字如面:
  俗語說:早立秋涼颼颼,晚立秋熱死牛。今年立秋時時下午,果然今年即便立秋了依舊很熱。出乎意料的是今年立秋後竟然下了一場如此之大的雨。不知你那裏的天氣何如?
  雨,下了整整一天。風更是沒有絲毫停歇,以至於把傘都吹壞了,那是一把多麼大的傘,我和大非兩個人在這樣的風雨中也不會沾染到一滴雨。
  他哼着歌,而我沉默着。
  所有道路放下了掩飾,在滂沱大雨中迴歸了河流的模樣,推着大家向前奔走不息。
  我越來越愛走路,也不需要理由,一步一步——走過了很多條街道,看到無數個慌張或者沉着的身影。
  並不會累,哪怕一直前進,只要不太快。
  到停下來的那一刻,那一刻多麼幸福啊。
  停下來就是最大的幸福,什麼也不用得到,只要停下來就好。
  他坐下來的時候,歌聲也戛然而止,反而講起了故事。他說他曾經在一個工廠的流水線上一直重複一個動作。
  “就像這樣”,他說。
  一邊兩隻手不斷的划着圈圈,眼睛也不動就盯着我,好像一副會動的畫像。
  “突然在某個瞬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他的手也終於停了下來,眼眸又漸漸恢復了神采。
  因爲不斷地單調重複而迷失自己,這似乎是真實存在的,很多人就這樣安於現狀,在循環當中老去,實在是叫人感到驚悚。
  我打了一個哆嗦,也可能是被這冷風吹的。
  今天我們路過的街道,它的名字裏有你的姓氏,這可真是個悲傷的故事。我希望我們都是自由的,你享有不喜歡我的自由,我享有守望的自由。這兩種自由並未有任何的衝突。”
  你曾不止一次,你一次又一次的問我,你爲什麼愛我。我爲什麼愛你!我給了你很多、很多的答案,不過那僅僅是從嘴裏說出來的話而已。我們都知道。
  到現在,就連我自己也都質疑對你那熾熱的情感從何而來。
  我也懷疑這種情感的真實性。到底,有沒有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可是我——彷彿吞下了一顆滾燙的石頭,必須找尋一切可能的方式,不論這種方式合理還是不合理。把自己的情感表達出去,假如我守在原地只是會給世人留下一地灰燼而已。
  我的性格註定了我不會待在原地,我也寧願如同飛蛾撲火那樣的在無限的光明之中綻放,至於在精疲力竭之後將迎來什麼,那並不是我現在能考慮的。
  在今夜,我不得不承認我所記得的更多的是我愛過。
  那些曾經點燃我的情緒如今不過只留一地灰燼。縱然痕跡清晰,但是終究不復那毀天滅地的囂張氣焰了。
  只是澄澈的心靈固然融不下灼燒的火焰,但難道就能忍受餘煙過後的灰燼?我嘆了一口氣,摺好這屢屢受挫的紙,將它送回薄薄的信封,順手拿下另外一封。我在梳理時光,我想。快開學了,現在快了,過去應該也快了吧,我抽出一張摺痕深重的紙——
  夜晚。
  窗臺上有朴樹的枝葉在燈光中搖曳,像是校園裏所有的路燈一樣不安分,可他們怎麼都是你的樣子!
  於西明天就到學校了。反而讓我很是疑惑,開學的日子到底是近了,還是遠了?
  一如我迷茫、無所適從的心理,離別那天你的樣子,我到現在也還琢磨不透。
  因爲我實在是不知道怎什麼叫重新認識、你說的重新認識一遍。但這個暑假對我來說是無與倫比的,回頭翻翻日記會發現,每一個對我們人生走向產生巨大影響的日子在當時看來都是平平無奇的。
  電影功夫熊貓中有句臺詞說:“there are no accidents”。我也願意相信這一點,但同時,對於未來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大概也正因爲這樣,生活才充滿了無盡的樂趣。
  明明下着雨,但是其間也有陽光普照的時候。
  不論穿過烏雲還是雨幕,陽光終究是暖和的。
  願你好夢”。
  我看着師傅,發出疑問。“不過是那時我心緒煩亂,說好各自不聯繫,等開學。我只不過是想安安靜靜的過一個暑假罷了!”言罷長嘆一口氣。
  “那他可真會給自己加戲。”
  沒想到卻遭到了師傅的反駁:“你不可以這樣說的,愛來的時候並不會跟人講道理,具體請參見《少年維特的煩惱》。”
  我:“嗯,還是繼續讀信吧!”
  “其實,我何嘗不知道,再大的風浪也會有平息的時候。
  只是苦澀、透明的海水並不會因爲風浪而有所減少,那些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的浪花,終究都會落下。
  所謂海納百川,然莫不歸一。
  我知道,走着走着,我們總歸都會有自己的路。然而愈是兩條平行的、永不交叉的道路也許愈是會令人心痛,因爲另一條路永遠是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風景。
  回憶叫人疲憊,但是打開的盒子雖然能再想辦法合上,可記憶的河流一旦奔湧而出卻很難再阻攔。
  要知道正是那個時候的選擇,決定了現在。而今晚就讓我走一遍自己的回憶吧,我不相信這條路這是沒有盡頭的。
  每度過一天都叫我欣喜。心裏有喜悅開始生髮,開學就能再見到你。哪怕是隻站在在你面前說一句:你好!我都能獲得足夠的滿足。
  如果沒有這段時間的經歷,我或許不會有考研的念頭,我接觸到的一些東西、認識到的一些人、經歷的這一些事。
  讓我對自己喜愛的專業產生了一種更深的渴望,以及對於周遭的更多認識,讓我漸漸萌發了前進的念頭,我想要到一個更加優秀的地方去繼續成長,那個時候我身邊有更多的優秀的人。
  在我的周圍,靈魂和思想放射光芒的個體將佔據更大比例,我相信這將會讓身邊的氣息都產生一種改變。
  我們告別了革命,但我們不該告別激盪的思想。
  學術、思想。
  這是生活真正應該有的軀殼。
  我想起了自己高考失利,去到的那所破敗的大學,那時候風景還歷歷在目:
  我在那裏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朋友也看不見自己、看不見歷史也看不見未來,滿目是蒼涼和憂傷。
  所以我回頭重新走了一段,再一次參加了高考。然後,在這裏遇見你——
  但顯然走到這裏還遠遠不夠。我深信這條路會越來越有趣,所以,我決定要走下去。
  總之讓自己留下儘可能少的遺憾,做自己最大努力去走自己要走的路。
  你會知道麼?每晚這個時候,我才真正感覺我屬於自己,感覺自己就坐在你的對面,對你娓娓道來——然後我希望就這樣繼續下去。但是漸漸寒冷的夜色總是不斷的催促我入睡,而且我還必須要早起呢。
  明天再也找不回我此時寫下這些的心情,這一點我再也明白不過。一旦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哪怕同是這一盞燈照亮的範圍內。
  那些失去的和那些逝去的,將永遠不會再回來。”
  窗外的雨沒有停,說要過來接我的師兄也還沒有到。我瞥了一眼剩下的信件,不多了。當我們閱讀的時候,兩三行就可能跨過別人數月乃至數年的時光。
  “喝點水吧,讀了這麼多了。”師傅擰開了一瓶水遞了過來。似乎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收回了目光。她凝視着散落的信紙,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好它們。
  眼底浸出憐惜和讚美,像是春季櫻花紛紛揚揚飄落時節遊人們驚歎的目光。
  到底是立秋了,那冬天和春天也不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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