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家、自學成才:法國唯一三星女主廚如何在“男人堆”中另闢蹊徑》

女星級主廚人數10年翻4倍,但……


在今年新版米其林指南中,摘星女主廚人數爲33名,這和2018年(18名)相比幾乎翻倍、更是達到了2010年(8名)的4倍。不過,考慮到女星級主廚的整體佔比(5%),這樣的進步還是顯得有些“卑微”。


法國唯一的三星女主廚安娜-索菲·皮克(Anne-Sophie Pic)也因此是個特別的存在(另外4名三星女主廚分別在意大利、西班牙)。不僅如此,她在瑞士、法國、英國、新加坡擁有的多家餐館目前總獲8星,是全球摘星數最多的女主廚。



當看到“安娜-索菲·皮克出身料理世家”的介紹時,我腦中立刻浮現一個“從小耳濡目染、討教‘家傳絕學’”的背影,還生出了“怪不得能在男人堆裏披荊斬棘”的感嘆。不過,在自我介紹時,這位女三星主廚卻常會強調自己“半路出家”、“自學成才”的經歷。


“傳男不傳女”?從奢侈品行業到服務員


雖說是自學成才,但婚後仍保留孃家姓氏的安娜-索菲·皮克的確出身料理世家:在爺爺安德烈的經營下,皮克家族位於法國瓦朗斯的Maison Pic餐館在1934年就首斬三星。雖然中途被“降星”、經歷了大戰及人生其他的起起落落,安德烈還是在近40年後重奪三星。


到了安娜-索菲這一輩,年長她十歲的大哥被寄託了繼承家業的重任,而從小目睹父母辛勞經營的安娜-索菲也樂得自在,先是前往巴黎商校讀奢侈品管理、並四處遊歷。


不過23歲那年, 她還是打算“定下來”、返鄉隨父親學藝。然而就在這一年的秋天,父親雅克因動脈瘤破裂而猝然離世。餐廳重擔落到這對兄妹身上,而當時沒有任何後廚經驗的安娜-索菲也經歷了段“六神無主”的日子:“父親的團隊已跟了他十幾、二十年。沒人會把我放在眼裏、也沒人真想看到我在廚房裏晃悠。我沒勇氣去改變現實,於是就在餐館幫幫忙、當服務員。”


“自學成才”的祕訣


父親雅克去世後3年,Maison Pic餐廳被降爲二星,安娜-索菲的丈夫還與她的哥哥就發展方向產生分歧。又過了3年,哥哥離開了世代經營的餐廳,這幾年間的過往想來怕是“不足爲外人道也”。自此,安娜-索菲成爲經營者,這才真正進入廚房工作。


一開始,這位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女主廚兼學徒在“廚房重地”的地位可謂岌岌可危。她是如何在9年後“逆襲”、重奪三星的呢?



“不走尋常路”


安娜-索菲的“路數”大致可簡單總結爲——嘗試新花樣。


首先是選材:安娜-索菲透露,自己會特意避開父親愛用的傳統食材(魚子醬、鵝肝、松露等),轉而在“被忽視”的食材下功夫、挖掘其“潛力”:“比如,相比肉桂棒,我更喜歡用肉桂葉”。又如,她會用更清爽的醬汁來代替傳統的濃稠黃油醬(Beurre monté),並嘗試前所未有的搭配(如甜菜、伏牛花、咖啡)。


其次,是“馴化”一些“非主流”的味道,研究如何使它們變得 “更和諧”,如苦、酸、鹹、煙燻味等。按安娜-索菲自己的話說:“我從小就很挑嘴,我兒子這一點像我,都喜歡那些‘不尋常’的味道,例如黑巧克力、甜菜或鱈魚肝油、聖多納特白蘆筍等”。



再者是不斷“折騰”,以獲得繁複的味覺香味層次:以赫裏福德牛肉爲例,她將牛肉在琴酒中醃製,用利比裏卡咖啡豆燻烤,烹飪完後撒上在琴酒中醃製的胡椒,並佐以數種芹菜和德龍省黑蒜調味。當然,複雜調味的前提是不掩蓋食材自身特質,形成一個和諧的味覺整體。



2012年創建巴黎餐廳La Dame de Pic(“皮克女士”)時,安娜-索菲還專門與調香師Philippe Bousseton合作設計出每道菜對應的香味,再邀食客先嚐蘸有對應香料的小麪包、從而選出“對味”的菜品。不過這種做法很快被叫停,因爲“太超前了”。


女主廚菜單上有什麼?

 

據法媒Slate報道,安娜-索菲突破傳統的努力是可圈可點的:


例如,在鑽研如何更好地運用蜂蠟時,她先拿豬肉“開刀”(低溫加熱後將豬肉捲入蜂蠟)、又嘗試了冷浸扇貝的搭配,但都不甚滿意。


終於,她找到了 “對路”的材料——牛胸腺:將處理過、冷卻的牛胸腺裹在融有蜂蠟的牛奶中煮,再加入歐石楠蜂蜜和草木犀,以添加苦味與紅果香氣。隨後將牛胸腺再次冷卻、在蜂蠟內冷藏一天,以便更好地“入味”。食用時,輕輕一敲這個孩子拳頭般大小、光滑晶瑩的“小南瓜”,薄薄的蜂蠟殼會應聲而裂、袒露出浸潤在“牛奶浴”中的粉嫩牛胸腺。



又如,安娜-索菲的“保留菜式”、外形像金字塔形青團的Berlingot選用了上普羅旺斯阿爾卑斯省的巴農(Banon)山羊奶酪、黃油、抹茶、小松菜等,食用時再淋上用佛手柑、水芹和生薑等配製的青色醬汁。



在新加坡開店後,她也嘗試使用他國原材料做醬汁,如日式高湯、清酒、普洱茶等。



例如,2018年的招牌菜龍蝦大餐就用上了高湯這種更清爽的調味品:用龍蝦黃油烤制藍色龍蝦,加入略微煙燻的紅果配日式高湯,再佐以伏牛花櫻桃酸辣醬及黃色甜菜。



不過,雖然“自學成才”、“另闢蹊徑”是她的標籤,但她也總會在採訪中強調家學淵源:“即使父親跟我說經驗買不到、難以傳授,得靠自己實踐,但我仍覺得這種傳承非常有美感”。


例如,她重新制作了致敬祖父和父親、“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的松露酥皮盒子(Chausson aux truffe),這像極了法國人天天到麪包店買的蘋果酥皮盒子,大塊松露的香氣滲入層層面餅中:“我們對家庭生活一直採取非常簡單的態度,但也必須承認,有些事物真的是非同尋常——比如我祖父發明的這道甜點,後來一直被很多主廚效仿”。


2016年,安娜-索菲在老家開了以祖父名字命名的小酒館——“安德烈(André)”。和自己的創新餐廳不同,這家酒館完全主打傳統法國菜:黎塞留(Richelieu)布丁、螯蝦焗烤乾酪、德龍(Drôme)鵪鶉、皇后酥(bouchée à la reine)、漂浮之島(Ile flottante)、南蒂阿醬(Nantua)等。



管理團隊的特別辦法


和“另闢蹊徑”選材一樣,安娜-索菲也把後廚漸漸“整頓”成她喜歡的樣子。在她的餐館,人們可通過透明玻璃隔窗看到廚房,而這是因爲“在後廚,有些承壓能力不好的員工會把壓力轉嫁到同事身上,我可受不了這點” 、“在知道被他人關注時,人們就會更注重自己的舉止、從而對他人保持尊重的態度”。


不過一開始,她也試圖模仿“男性權威”管理風格,但很快意識到這種“大喊大叫”的高壓模式和自己不兼容:


“起初我以爲一定得靠大聲吼才能管好團隊,但這種做法幾乎讓我病倒……要想讓員工尊重我,也並不一定非靠這種態度不可……我還是儘量僱傭能保持冷靜的員工,也一直希望能改變廚師羣體給人留下的‘大男子主義’、‘大老粗’的固有形象”。


爲何團隊80%是女性?


據法國Crédoc2015年的數據,雖然93%家庭由女性掌勺,但只有25%職業廚師爲女性。正如一開頭提到的,處於行業頂層的星級女主廚比例更低得令人心顫。


安娜-索菲也承認“女主廚不易做”:“在我們所處的社會,女性從事這一職業仍然比較複雜……雖然越來越多主廚團隊裏都有女員工,但不可否認的是,大男子主義、厭女症等現象依然存在”。


不過在此前的20多年間,她並沒有特別關注這個問題,而是一心試圖“忘記自己是女性”、 努力“被男同行認可“:“我告訴自己:你是一個女人,[因此]你必須努力鑽研自己的特色,纔會被男同行認可。”


在2012年的採訪中,我們仍可以看到這位主廚在男女平等問題上措辭謹慎、全無鑽研廚藝時的先鋒性。例如,當被問及是否感到“對其他女性有榜樣的責任”時,她回答:“我不知道……如果我能夠向某些人證明,一切皆有可能,那是更好的。不過,這不是我的目標。在‘女人’這個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位主廚”。


事實上,要等到參與錄製2017年紀錄片《尋找女主廚》後,她纔開始對其他女性從業者的普遍困境有更強烈的感受:“在法國,大家好像不太樂意去談論女性在融入‘男性’行業時遇到的困難。”此外,她還和培訓過的女員工建立了“越來越牢固的聯繫”,一些雖然離開了她的團隊、但還會聯繫她尋求建議:“我漸漸意識到,她們所遇到的困難,與我當年的處境非常相似。”



有意思的是,安娜-索菲的團隊中高達80%是女性,這是否算她對女員工的“優待”呢?事實上,雖然強調“並沒有特別照顧“,但說起女員工的優點,安娜-索菲也是滔滔不絕:



“當然,刻板印象總是存在的,比如說女人沒個性、沒想法、性子軟綿綿、或者沒創造力……我剛入行時都聽過這種話,而且還是從甜品主廚嘴裏說出的! 但事實上,即便不是 ‘女權主義者’,女性是有勇氣的。 這種勇氣不是想要讓人震驚的大膽……而是更有趣、可培養、可塑造的膽識”。


這位個子嬌小、性格溫和的大廚一碗水端平地總結道:“雖然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但女性與其說是[和男性]相對立、不如說是互補”。


當然,三星女主廚也有自己的“偏見”,那就是“女性還額外具備一種帶着謙遜特質的細膩”,並且“女性的味覺也非常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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