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松和立成

春松最近很頹廢,因爲和他比較了一生的立成死了,他忽然生出了許多感慨,人的一生,真的就這樣過去了?

春松和立成都已七十多歲了,他們同年同歲,同一個村莊,代表着一個村莊上的兩個家族。兩個家族的人,在村莊上明爭暗鬥由來已久。他們兩個人,從一出生,就在相互比較着,都想超過對方。但比着比着,春松就懈氣了,因爲,立成死了。

立成是在早幾年就查出了胃癌,按照現在的生活條件,如果不是得了絕症,活到八十歲是沒有多大問題的。

立成自從得了胃癌,他的子女們就給他做了胃切除手術,使他多活了七八年的時間。

春松是在七十歲後回到村上養老的。現在的農村,極少見到中壯年人在村中,因爲在大的環境下,中壯年人肩上的擔子更重,待在農村自然是沒有出路的。春松和立成,兩個比較了一生的古稀之人,又在村中經常相遇了。

年輕時,他們都家境貧寒。出生在農村的人,要想改變現狀,只有靠讀書上學。但在那時候,很多人都是連書也是讀不起的。這邊春松的家裏要給春松讀書,那邊立成的家裏也立馬給立成讀書,但他們只上了兩三年的小學,簡單地識了幾個字,把自己的名字寫周全了,終因家庭困難輟學了。成年後,唯一的途徑,就是去部隊當兵,通過當兵,或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

春松和立成,都想要去部隊當兵,他們都報名體檢合格了。但一個村上的,不能同時佔有兩個名額,大隊還要考慮其他村的情況,所以在春松和立成之間,只能有一個人去部隊當兵。

春松多了個心眼,獨自跑到帶兵的首長那裏苦苦哀求。帶兵首長看到春松人還機靈,答應了春松,把他帶走。這樣,春松順利地到了部隊。立成則眼睜睜地看着春松走了,帶着無限的不甘和惆悵,留在村上,扛起大鍬把子種田了。

春松當的是鐵道兵,著名的千里成昆鐵路就是在他們那個時候修建的。鐵道兵的生活異常艱苦,雖然和扛大鍬把子差不多,但農村出來的春松,卻覺得扛這個大鍬把子比在家裏扛的大鍬把子要強得多,至少在伙食上要比家裏好,所以春松並不覺得當個鐵道兵是多麼辛苦的事。

在抗美援越期間,春松所在的鐵道兵部隊被整體拉到了越南,幫助越南修建鐵路,春松又有了一次抗美援越戰爭的經歷。

在炮火紛飛的援越戰場上,春松差點丟掉了性命。一次,一顆炮彈就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炸開,好幾個戰友犧牲了,而春松卻倖存了下來,回國後被評定爲二級傷殘。

援越戰爭結束後,春松的鐵道兵部隊集體轉業,春松又成了一名工廠裏的工人。七十年代的工人,那是農村人夢魅以求想要得到的,讓人羨慕。

在農村的立成,並不甘於沉淪。由於有一點文化,不是真正的大老粗,立成被大隊安排做了個副職幹部。雖然不能和春松的工廠工人相比,但在農村當個小幹部,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春松娶的老婆是個農村戶口,孩子出生後,隨母親也是農村戶口,這讓立成在心裏找到了點平衡。春松再牛逼,老婆孩子也都是農村人,而且還要受着他立成的管制。

立成對春松的老婆就有點恣意妄爲了,經常在夜間敲春松家的門,騷擾孤兒寡母,春松的老婆敢怒不敢言。遠在省城當工人的春松,鞭長莫及,但是在心裏,記恨着立成。

八十年代後,改革的春風遍及到每個角落,壓抑了多年的立成,終於可以施展拳腳了。他是村上第一個跑出去做生意的人,幾年的時間裏,便賺得盆滿鉢滿,他第一個在村上蓋起了小二樓,過起了讓人羨慕的生活。現在,他不再覺得當個工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了。

九十年代,春松下崗了,一度風光無限的工人老大哥居然失業了。苦底子出身的春松,並沒有萎靡不振,而是積極加入到打工的隊伍中,憑着一己之力,得到了該有的酬勞。掙的錢雖然沒有立成做生意那麼多,但至少他還有當工人的工齡買斷在那裏,把孩子們撫養長大還是綽綽有餘的。

等到孩子們都大了,春松和立成自然也就老了。老了的春松,想到要落葉歸根,在他七十歲的時候,他又回到了村莊。人生風風雨雨幾十年,兜兜轉轉之後,他又回到了原點,遇到了病入膏肓的立成。

春松拿着退休工資和傷殘補助,在村上安度餘年。立成呢,早些年做生意時掙得了豐厚的家產,日子也是過得很滋潤,如果不是絕症,那就真的完美了。兩個比較一生的人,到最後,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

立成死時,一個村中竟找不到幾個得力的人,立成的家人找到春松,請他幫忙料理立成的後事,春松答應了,說立成在世時,就已經跟我交待過了。

在立成的墓前,春松自言自語說道,我們兩個人,包括兩個家族的人,一直都在相互比較着高下,到最後,還不就是一把骨灰,一個墓碑,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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